听人秘密的清洁工

        刘老头每天早上六点多就已经在院子里坐下，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作：绑扎那把大扫帚！院里的老少爷们，闺女媳妇经过他身边，都客气的打声招呼：您忙着呢？个别岁数和他相近的老街坊冲他一点头：您回来了？

        了解刘老头工作的人知道，他凌晨三点就出门，负责这里两条大街的清扫工作，天天顶着星星扛着扫帚出门，别人起床的时候又扛着扫帚回来。这份工作，一干就干了几十年。刘老头到现在还是单身，跟自己的姐姐一起生活。听人说，早年他也有个媳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媳妇也不在了。似乎没有人能具体说出他的身世和过往，他就像空气中的一缕浮尘，在人眼前晃来晃去，却引不起人的注意。

        刘老头在家排行老二，据说在旧社会当过兵，依他现在的样子，很可能是参加的旧社会的队伍，也一定在旧社会的队伍里打杂，干不了偷鸡摸狗的勾当，所以新政府对他也宽待，给了他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他的脾气很倔，不会说活，就算是说话，也总说不到点子上，于是，他就慢慢的不怎么说话了。随着年龄增长，整天就戴一个石头眼镜，镜片据说是一种石头打磨成的，在西北的很多地方，老汉们都喜欢戴。戴着石头眼镜的刘老头，就在院子里经年累月的整理扫帚，绑扎扫帚。那把扫帚就成了他的知心爱人，在他摩挲扫帚的时候，好像把自己的岁月如歌也编织进了扫帚里。没人听他的故事，或者他也不屑告诉别人，唯独对手中的扫帚，他全盘托出了。

        不喜欢说话的刘老头渐渐成了院里很多人的倾诉对象，男女老少下班的，放学的，休假的，但凡看见他坐在院子里摆弄着扫帚，就会走过来跟他聊聊。更确切的说，是告诉他自己的心事。老刘头总是一边点头，一边笑呵呵绑扎扫帚，不因为故事跌宕起伏或是平淡无奇而有任何的表情，他也从不给任何建议，就算有人很诚恳的询问他对于某事的看法，也是摆摆手，依旧笑眯眯，一言不发。

        刘老头的话基本都跟自己的姐姐说，就算是姐弟两说话，也无非是一个问，一个答。姐姐问一句，刘老头就答一句。

        “今天冷吗？”

        “还行！”

        “中午吃啥？”

        “西红柿面片！”

        “张大爷昨天没了！”

        “听说了！”

        “炉子里添块煤！”

        “知道了！”

        姐弟两相依为命，生活中相互照顾。刘奶奶的老伴前几年过世，也没有亲生子女，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弟弟就成了至亲。虽说养子每年也回来一次，有时候孙子放假来这里住一假期，但是生活的常态还是两个老人在一起。养子想把刘奶奶接走一起生活，刘奶奶总是推说别的地方住不惯，其实她内心是放不下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自己跟养子生活，七十多岁的弟弟谁来照顾呢？

        这一天，院子里上班的，上学的，下班的，放学的，休假的，老少爷们没看见刘老头在院子里扎扫帚，“刘奶奶，二爷呢？”

        “今天身上不舒服，歇着呢！”

        刘老头在躺椅上躺了两天，那两天他没怎么吃饭，到最后，一直盯着天花板的眼睛一闭，胸中长舒一口气，人就安静的走了。等刘奶奶早上起床，推他：“今天吃饭吗？”，发现他身子已经凉了。

        刘奶奶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佝偻着身体，缓慢的挪进了院子，在寂静的早晨，颤巍巍叫了一声：“二爷走了！”

        一个月后，刘奶奶也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两天，离世了。院里的人既难过，也有些许的欣慰：两个老人走得很安详，没受罪呀！

        院子里那些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老刘头的人，经常会想起他，记得他听这些故事的表情，他们想老刘头要是还在该多好呀，他们想问问他：“那些年前，我告诉你的秘密，都说了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