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故事
文/若儿织梦
一、
在浩瀚的宇宙中,有一颗小小的由沙子构成的星球,在那里生活着一个孤独的人,他是一个被种族抛弃的人。
其实并不是大家有意抛弃了他,而是一直以来从不曾有人在意过他,他生性孤僻又无趣,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如隐形般活着,以至于族长宣布他们生活的沙星将于不久的将来遭遇灾难,必须全族迁徙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起他。
等他从睡梦中清醒,从自己的沙坑中钻出来,看到的便是空荡荡的沙海,除他之外,再无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他拉拉睡衣领口,看着无边无际的沙海,叹了一口气。
沙星上的光似乎比昨天更亮了一些,他眯眼看了看东方,从他记事起,沙星就没有黑夜,只有永恒的白昼,不过白昼的亮度和温度会有变化。族人们就依赖沙的温度调整作息,当沙海表层的沙子特别热时,大家便躲进深深的沙坑休息,沙子变凉时,出来活动。沙子既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身体能源的提供者,只要在清凉的沙坑中充分休息,饥饿和疲倦就会消失。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沙海的光似乎一天比一天亮,沙子热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更长,人们也就被迫一天天缩短了活动的时间。
他再次扫视了一眼沙海,脚上的触感告诉他,现在是清凉的时刻,是最好的活动时间,他在自己的沙坑前慢慢走了三个来回,没有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他散步的时间快了不少。散完步,他走回沙坑,在坑沿坐了一会儿,就连他最讨厌的猫狗也消失了。他理理自己头上的睡帽,起身,钻回沙坑里继续睡觉。
他就这样独自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族人的消失,并没有对他的日子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是偶尔他会把呜呜吹过的风声当成邻居孩子的吵闹声,有一两次,他甚至误将风对门的拍击当成族人的到访,不过他很快制止了自己这种愚蠢的想象。现在的沙海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安静的沙星不是他曾渴望的吗?
他摸摸滚烫的表层沙子,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必须一直生活在沙坑之中了,不过,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如果连沙坑都不能再呆时,就能结束这漫长的一生了吧?
从记事起,他便是孑然一身,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更不曾有人爱过他,他爱过别人吗?前半生,他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沙坑,有了沙坑后,他便再无其他的追求了,他看过相爱的人反目成仇,也目睹过手足自相残杀,他不相信有什么情感是永恒不变的,从拥有沙坑的那天起,他只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那个清晨,全族的迁徙,他并不是不知道的,可是离开了又能怎样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寻找沙坑,然后等待死亡?他宁愿留在沙星,守着沙坑,守着这个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望着沙海的东边,那里现在是整个沙海最亮的地方,他揉了揉眼睛,看清在东边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弧形光芒,或许那真的是沙海越来越热,越来越亮的原因——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地平线之下,很快将跃上沙海的上空。
脚底一阵灼痛传来,提醒他该回到自己的沙坑了,他慢慢缩回坑中,就如蜗牛缩回自己的壳。现在沙坑里也渐渐开始闷热,他觉得自己正慢慢衰弱下去,他趴在沙坑的角落里,强迫自己入睡。
那个奇怪的声音就是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出现的。一开始,门上传来的是一阵搔刮样的声响,他并没理会,可后来那声音变成了“咚咚咚”的撞击声,他确定这不是风的拍击。他翻了个身,试图继续进入睡梦中,可门外的撞击声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开始有些好奇,坑外现在非常炎热,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锲而不舍地敲门呢?
在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他不得不拖着脚去开门,他已经摆好了厌烦的表情,希望门外的家伙能识相点离开。
门一打开一团蓝莹莹的光不管不顾地滚进了沙坑,他呆呆地望着这奇特的东西,忘了将驱逐的恶语说出来,活了这么久,他还没见过这样的物种。
“它”嘭嘭嘭弹跳着撞击沙坑的四壁,蓝色的光芒减弱后,才终于停了下来。在他目瞪口呆地注视下,那东西从一个圆球的形状慢慢展开,它的身体扁扁弯弯,正努力将自己细长的四肢从身体里伸出来。五官挤在身体尖尖的一端,尾端尖尖往前翘,仿佛可以轻易戳破任何挡住它的东西。不过听它嘴里咿咿呀呀,笨拙地抬脚,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他就知道它完全不具备攻击的能力,虽然他不知道它是什么物种,但可以肯定,它应该刚出生没多久。
“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他维持着开门时的姿势,生硬地说。
“咕咕哟……呀呀……”它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蹒跚地走过来。
他希望它会自己走出门外,可很快他就明白这是奢望,那小家伙张着双手径自向他走来,嘴里还不停重复着:“呀呀……呀呀”,显然它完全不明白自己是不受欢迎的,还想给为它开门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呢。
“哎,你……你别过来呀。”眼看它就要扑上来了,他连忙狼狈地从门边跳开。
小东西往前扑的弯身体结结实实地磕上门沿,“哇……啊……”受到撞击的身体本能地团成了圆形,边哇哇大哭边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有些手足无措,“喂,别哭了。”仍然是生硬的语气。
“哇哇……”小东西哭得更大声了,滚动得也更快了,一不留神滚出了沙坑。
“砰”他赶紧关上了门,“呼!”这下好了,再去休息会吧。
他走到坑洞角落躺下,不去理会门外的哭泣声,“是它自己滚出去的。”他说服自己.“而且,呆在这里有什么用呢?出去了,它才有可能从哪来回哪去。”他用手指堵住耳朵,转过身体背对门口,试图继续入睡。
哭声持续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他放下手指,侧耳听了听,门外一丝声音也没有,“会不会热晕了?”他坐起来,“可能只是走了吧。”想着,他又躺下身,“可万一是真的晕了呢?”他再次坐起身,有些烦躁地脱下睡帽,挠了挠脑袋,虽然,他从不去关心别人,但让一个生命死在自己门口,这样的事他也做不出来。他下了决心般戴上睡帽,两三步跨到门口拉开门。
“呀呀……”伴随软糯声音一起扑向他的是蓝色的光,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家伙已经跳起来环住他的脖子,用尖尖的额头蹭着他的下巴。
“你……你要干什么?”他本能的想将它推下地,但下巴上软软的亲昵触感制止了他,小东西看起来尖尖的额和尾,并没有想像中的坚硬和锐利,他明白过来它只是在表达喜悦而不是想伤害他。
门外刺眼的光提醒他该立刻关上门,“你下去。”他转身弯腰,希望小家伙能自己松开他的脖子。
“呀呀……嘿”小东西乖乖松手团成球滚到地上。
他关上门,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对滚到他睡觉角落里的小东西说:“我只是不想你死在外面,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你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用不了多久这里会和外面一样炎热,所以等外面的光稍弱的时候,你就赶紧离开,去找你的家人吧。”说完他没看它的表情,径直走到沙坑的另一个角落躺下。
“呀呀……咕咕”,小东西滚到他身边,挨着他,展开小小的弯身体,安静地睡着了。
他却睡不着,小心翼翼地起身,跨过它,走到自己常常躺的角落坐下,看着它无忧无虑的睡脸。它的家人在哪里呢?为什么之前在沙星上从没见过类似的物种?沙星并不大,他年轻时就走遍了整个星球,因此可以确定它并不是沙星的生物,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别的地方来到沙星的,毕竟在这茫茫宇宙中一定还有许多星球,除了沙星人一定还有许多其他物种。
可是,如果它没有家人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这想法一旦形成,他便找到了佐证,现在沙星的气候这么恶劣,成熟理智的物种决不会带着这样稚嫩的生命到这儿来,所以,它极有可能是一个流浪的孤儿。
小家伙翻了个身,继续沉睡。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觉,他分不清这感觉是因它而起还是从它身上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那是哀伤混杂着怜悯。
他起身摸摸有些发热的坑壁,如果照这样的进展,很快坑中也会酷热难耐,如果它真的是一个流浪儿该怎么办呢?他扭头看着坑后壁最深的角落,那里藏着的东西,他原本已经放弃使用的念头,可此刻,他有些动摇,他又看了小家伙一眼,它值得他这么做吗?
“呀呀……嘻……”不知它梦到什么,居然在睡梦中发出了笑声。
他羡慕地望着它弯弯的后背,“我也有过这样不知忧愁的时光吗?哎,好吧,既然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留在沙星,是死在坑洞里还是死在沙海中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最重要的是,我可不喜欢和别人共享我的坑洞,而且,我也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目睹我死后的样子。”他这样想着,下定决心,走向坑后壁,先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挂在胸前,再解下绑在墙上的缆绳,将一具黑漆漆的东西放到地上,转过身正对着门,弯腰把缆绳搭到肩上,“嘿……”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上身向前倾得更多,步伐朝着门的方向前进。
他打开门,热浪扑面而来,他犹豫了一下,时间紧迫,这样的强光对他是危险,但对身后的工具却是最好的。
他再次拉紧缆绳,在刺眼的亮光下踏出了坑洞,他的身后拖着的是一艘小小的木船,船尾处插着一小截干枯的树枝,奇特的是,这树枝一遇见亮光就像从沉睡中苏醒了一般,从灰黑色逐渐转绿。现在他已经完全暴露在强光下,他头晕眼花,感觉到全身的水分正在快速消失,他放下缆绳,从船侧解下船浆,再将船浆用力插入沙地中,这一切在灼热的光线下进行显得比平时困难许多,他甩甩头,从胸前的袋子里拿出锤子,使出仅存的一丝力气,将船浆更牢固地钉入沙地,又强撑着将缆绳绑好,这样船就不会被风吹走了,船尾的树枝就可以接受强光的照射,只有这样它才能成长为一棵繁茂的树。
做好这一切,他精疲力尽,拖着双脚摇摇晃晃地走回坑洞,关上坑门。终于放松下来的他,感觉疲倦像潮水淹过来,放弃爬回角落的想法,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进门不远的地上,昏睡过去。
二、
在宇宙中,每天都有新的星球诞生,也有老的星球死去,在一个平常的时刻,一颗小小的星球形成了,可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它的形状不是圆形的,而是扁扁弯弯的,而且它很小很小,小到其他星球的撞击波都能让它偏离自己原有的轨道,它在茫茫宇宙中不停被碰撞,身不由己地四处飘荡,在这过程中,它居然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虽然这意识还非常有限,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颗星球,因为相较于其他星球,它微小的如同宇宙中的尘埃。
这天,被撞击后下坠的它掉落在黄色的沙星上,沙星巨大的引力困住了它,可它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它在沙星上四处蹦跶,直到酷热使它敲响了沙星上仅存的坑洞的门。
它在坑洞中睡了一个长长的觉,没有撞击,不用飞行,它得到完全的放松,等它从美美的梦中醒来,先是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原本弯弯的身体长胖了不少,它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他,“呀呀……”它团起身体滚到他的身旁,伸出变得胖嘟嘟的小手,“啪啪”地拍打他的脸颊,他怎么睡在这里?
他从疲乏中被唤醒,呀呀?谁是呀呀?哦,是那个不知打哪来的小家伙,他睁开眼,休息没有让他获得多少体力,他需要的是清凉的沙土。他撑起上半身,勉强坐起来。
“呀呀……醒。”一双小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惊奇地打量它,有些奇怪它似乎长胖了,表达能力也好了一些,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掰开它的手,将它放到地上,他还是不习惯与别人太过亲密。“你叫呀呀?”虽然他觉得呀呀不太像一个名字,不过它一直这样叫着,或许 这是它的名字也说不定。
它用手指指着他,“呀呀……”,再用手指指着自己,“嘟嘟……”
什么?他像胡桃一样沟壑纵横的脸皱得更厉害了,“我叫呀呀?你叫嘟嘟?”这都是什么名字。
“呀呀……棒!”它高兴地手舞足蹈。
他拎起地上的袋子站起身,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这辈子他还没有过名字,在年少时他曾经想过为自己取一个名,后来又放弃了这种念头,并没有人想呼唤他,也不会有人思念他,有没有名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走到坑后壁,蹲下身子,从袋子里取出一把小铲子,现在闷热稍减,应该很快就可以将这小东西送走了,不过,在这之前,他需要让自己补充些能量才可以撑船闯过可怕的沙海之眼。
沙海之眼是离开沙星的唯一通道,如果没有族长的水晶球止住沙浪,要想闯过沙海之眼他得有足够的精力才行。
嘟嘟(暂且就这样称呼它吧)很乖巧地看着他挖坑,看着他躺在新坑里休息,它似乎也知道现在是保持安静的时刻。
坑里热气渐消,他从坑里坐起来,精神好了不少,该是出发的时刻了。
他依然带上了他的工具袋,“走吧。”他简短地说。
嘟嘟跟在他身后,现在它已经可以走得很稳了。
门外光的亮度和热度都减轻了许多,船尾的树已是枝繁叶茂,树枝上密密的空气根垂到甲板上。
“上去,坐好!”他说着就去拔船浆、解缆绳,完全没意识到对嘟嘟来说,要爬上船是件困难的事。
嘟嘟望着比它高的船舷,团起身子,想翻滚弹跳,却发现自己变胖的身体怎样也弹不起来了,它圆嘟嘟的身子绕着船滚了几圈,只好放弃弹跳的念头。它停在船下,展开身体,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抓船舷,可是它很努力踮起脚尖也还差一点才能够到。
他已经解好缆绳,正准备过去把它拎上船,却见它将地上的工具袋拉了过去,用鼓囊囊的袋子垫脚,终于爬上了船。
他什么也没说,捡起地上的袋子跳上了船,船浆轻轻一撑,船动了。
和他预计的一样,船到达沙海之眼时,光线再次变得灼热与刺眼,而眼前的沙像真正的海一样卷着沙浪冲向他们的小船。
船身剧烈地颠簸,他挥舞着船浆,努力保持船身的平衡,小船灵巧地在沙浪间穿行,冲过沙海的第一道防线。
船身到达看似平稳的海面,但他丝毫也不敢大意,沙浪层层叠叠涌过来,带着迫人的灼热,“快,快躲进树底。”他放下船浆,拖过被摇得七荤八素的嘟嘟,钻到密密麻麻的树根下,大树阻挡住热浪。透过根的间隙,他看到溅落在甲板的沙粒“滋滋”响着升起一股股细小的白气,甲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坑洞。
没有人掌舵的船在沙海里飘荡,沙浪像调皮的孩子戏耍玩具一般,把船高高抛起、往前推又扯回来,他紧张地注视着船的方向,快了,快了,他们正在接近真正的沙海之眼。随着一道翻腾的巨浪小船快速旋转起来,“哎呦!”他惨叫一声弓下身子,是飞溅的沙粒掉进了他的眼里。
“呀呀……”嘟嘟一手抓着树根一手抓住他的衣服,试图抵挡旋转的惯性将他们甩出树底。灼热的沙粒像一支利箭穿透他的眼眸,深入骨髓的痛感终于征服了他,他晕了过去。
小船还在急速旋转,嘟嘟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它并没察觉到自己正在迅速变大变圆,智力也在增长,它扯过下垂的树根,绑住他的一支手,防止他被甩进滚烫的沙海。
小船已经被沙浪裹挟着进入了“沙海之眼”,船身嘎吱嘎吱响,每一块木板都在抖动,仿佛整艘船下一秒就要碎裂。
嘟嘟扯着树根努力思考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啪……”树根不堪重负被它扯断了,它圆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滚向船沿,“啊……”它被抛出了船外。
三、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有一个依赖他的小生物,有滚烫的沙海、有彻骨的疼痛,那痛感如此真切,从他的右眼蔓延至四肢百骸,而后又像一团火球急速穿过血管再次击中右眼,他听到一声惨叫,醒了过来。那不是他的叫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也像着火般疼痛。他想撑起身子,一阵颠簸将他重重甩向树干,手腕上的力量制止了他的滚动,他盯着手腕上的树根,是谁为他绑的?电光石火间,所有的记忆涌入脑海,“嘟嘟——”他艰难地呼喊。
他手忙脚乱地扯掉腕上的树根,从树下扑向船沿,“嘟嘟……”举目四望,除了翻腾的沙浪,哪里还有那个圆嘟嘟的小身体,他慢慢滑坐在甲板上,是他害死了它,他原本可以将坑洞挖得再深些,原本可以不用急着将它带到这里来的,原本可以再好好想想办法的,他根本不是真正想送它走,只不过是害怕,害怕它打破他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害怕它激起他继续活下去的欲望,所以,明知道沙海之眼有多凶险,却仍将它带到了这儿。
“嘟嘟……”他用手蒙住脸,有些哽咽的声音从掌心传出,他想像那小小的身子如何艰难地为他绑好树根,又是怎样被抛下船,想到它用软软的声音叫他“呀呀……”,想到它亲昵的拥抱,泪水从他指缝滑向掌跟,滴入甲板,冒起微微的蓝烟。那是自责与悔恨交织的泪,如果他不那么自私,它不会葬身在这滚烫的沙海中,他突然明白了,这些年自己的孤独、恐惧、厌世,都不能怪别人,他自己不也从没给过这世界一丝爱和微笑吗?
船身仍在不停旋转,不时有沙子飞溅入船,他瑟缩了一下,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他放下手,决定放弃与沙海搏斗,就这样结束了吧,在翻滚的沙浪中结束贫乏无趣的一生。他转向东方,那刺眼的光芒立刻又让他闭上了仅存的左眼,现在他相信了,那不是什么弧形,那的确是族长所说的灾难的源头——可怕的太阳,沙星正飞快地靠近它,沙星上的一切即将在它的光芒中消溶。
船身剧烈抖动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腾空而起,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停止了转动,沙浪不再翻腾,树根不再甩动,沙海之眼也静止无声,下一秒沙星上的一切分崩离析,在太阳耀眼的光芒中蒸腾消失。与此同时一道蓝光迅速笼罩住他,又在瞬间一同消失。
他觉得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拖着他逃离危险的太阳,他不再感觉炎热、不再干渴,没有刺眼的亮光,没有烧灼的疼痛,他的身体轻快无比,这是死亡的感觉吗?似乎太过美好,他忍不住睁开眼,他的眼越睁越大,这是哪里?他躺在一片清凉的沙地上,他坐起来,眼前是连绵的蓝色沙地,这不是沙星,他十分确定,可是这是哪里?
“呀呀,你醒了?太好了。 ”一阵低沉的声音从他脚下传来。
在宇宙间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呀呀,“嘟嘟?”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站立的沙地,“你在哪里?”
“哈哈哈,你站在我的肚子上呢,我是一颗星球啊。”嘟嘟愉快的声音传来。
“可是,你怎么……”他还是有些不解。
“作为一颗星球,碰撞、岩浆、爆裂、重组都是成长需要经历的阶段,不过在这过程中,是你的泪水让我保持了记忆,如此我才能继续拥有意识。谢谢你,呀呀。”蓝色的沙地平缓的起伏,是嘟嘟亲昵的表现。
他趴向沙地,用尽全身力量给了嘟嘟一个拥抱,“我才要谢谢你,嘟嘟,谢谢你拯救了我,谢谢你给了我名字!”
“呵呵呵……”沙地抖动起来,嘟嘟的笑声从沙地之下传来。“呀呀,我们一起遨游宇宙吧!”
他坐起身,和嘟嘟一起望向属于他们的未来,那里有无数璀璨的星球等着他们去探访,有无数乐趣等着他们去发现,他慢慢咧开嘴,露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原来,活着并且拥有一个名字,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