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古风】
（1）
血。
已经快半年了，还是一点气色也没有，病也越来越重。问过郎中了，他只是摇摇头，说，让她开心点吧。
今晚又咳血了，虽然不多，可是很黑，也就是说，病已经很重了。这时候，怕是神仙也没有办法能救她了。
看着心爱的姑娘如此痛苦，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心如刀绞。
“枫哥……”
“我在。”
外面的月光十分惨淡，而我的心情也很凄凉。看着这张因病而苍白的脸，我有点难过。我恨自己的无能。
早在很多年前，我俩就定下了亲事，约定相守一生。度过了多少日日夜夜，有快乐，也有难过。她是我的月亮，清新淡雅，照进我的心房。可是，我的月亮却要离开天空，从此以后，不再升起……
“我会死吗。”她气力不多，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让我很害怕。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冰凉。
“怎么会，有我在呢，你会好好的，别多想了，快睡吧。”
她不再出声，应该是睡下了。我满心忧愁，在房间里踱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心里却烦躁无比。
发烧，最初只是发烧，以为只是普通的小病，随便去哪一个药房抓两幅药就好了，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能再听那几个江湖郎中的话了，他们简直就是废物，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怎么办？怎么办！
我一直在想，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到底是什么呢。该死！我抱着脑袋揪着头发坐在地上。
《本草纲目》都快翻烂了，各种草药也都用遍了，还是没有一点起色。
就是这么一瞬间，脑袋一道白光闪过，恍惚间想起母亲和别人在一起聊天时，曾经有一些东西好像很重要，那是什么呢？我闭上眼睛抬起头，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襟，仔细想着。
“多好一个年轻人就要这么走了。”
“怎么会这样呢？”
不对，不对，关键不是这个。
“听说治好了。”
“怎么可能，那么重的病，为此还去了京城，看遍了郎中都没治好。”
“好像是有神药，一株神奇的药草，人世间极为罕见，有缘者才能得到。”
“哦，那个我也知道，听说是老张头的行为感动了上苍，是天赐的。”
对！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人世间极为罕见，那该怎样才能得到呢？只能去张家问问了。
我抬头看了看她的脸，那张俊美却有些凄惨的脸。时不我待，立刻动身。
然而今日一别，可能永世不得相见。但我就是要赌，我要和命运赌一把，而且一定不能输。
我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说，因为他们不会让我走，因为我会找遍天涯海角，一定会。可是非常危险，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放我走，家人不会让我铤而走险去寻找一株几乎得不到的药材。而且，她舍不得我；最重要的是，我舍不得她。
我徘徊在家门口，看着这明亮的月亮，我很犹豫。我舍不得她，我希望能在她最后的时光陪着她。
可是我不能自私，我们的爱不能只属于自己，我要我的月亮像此时的月亮一样，不，比它还亮。
我走出了家门。
（2）
他就这样盯着我看，盯得我心里发慌。
“请问能和我说说那株药草的事吗？”我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心里有些局促。
他伸了伸手，要我进屋。我很着急，很着急，因为一会儿家人就会发现我不在，就会出来找我，他们会把我抓回去，说不定还会软禁。可是眼下也只能听他的，如果惹他不高兴，我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那株药，是我偶然所得，实在无法告诉你更多，因为我知道的本来就并不多，那株药在我拿回来之后，就赶紧让我孩子吃了。我不想耽误。”
我很失落，这样的话其实说与不说没多大区别。我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能告诉你一些细节。”听他这么一说，我瞬间两眼放光，看来有希望，有希望！
他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当时我是在江边偶得，天下着小雨，淋着我绝望的心，可怜我三岁的孩子，就要这么夭折了。我不禁闭上眼睛，大声痛哭。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雨停了，天气也放晴了，阳光温暖着我。我呆坐了一会，准备起身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这株药草。这株药草我之所以会摘回来，是因为我发现这株草与其它草不一样，虽然它的颜色与其他草非常相似，不仔细看甚至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当我再次看向它，我仿佛看到了宇宙，日月星轮，乾坤运转。我就这么出神得看着它，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月上梢头，我才回过神来。发现它发着幽光，浑身仿佛散发着一种灵气。我觉得，这就是希望。”
我感觉事情有些眉目了，虽然还是没有得到什么，很不容易。但是，只要有希望，我就一定不会放弃。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那株草长什么样？”我不会放过哪怕一丝线索，因为在这样要紧的关头，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
他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来，拿过纸和笔画了起来。我看着这张画，竟也出了神。它很美丽，明明看起来和普通的草一样，可是就是感觉它很美丽。同时我也感觉，这位大叔画工真是了得。
“谢谢！”我接过画来，心里非常兴奋。
“从窗户出去。”心里的兴奋还没压抑住，我的头皮瞬间发麻，他们来了。我想都没想，穿过书案就朝着窗外跑去。经过他身前时，他塞给我一些银两。我甚至来不及说一声谢谢，便跳出了窗户。
（3）
天下之大，从哪河哪岸去寻找啊，我不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身上的钱好像有点不太够，张叔给的也只是杯水车薪。这就很麻烦了。
这时候心里难免有些抱怨，应该出门多准备些银两。可是不能回去了，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捕十网鱼就是你今天的任务，你是新手，所以稍轻一点，明天就不这样了。”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这株药草长在江边，自己当然是要在江边打工，一来可以挣钱，二来可以顺便寻找。我不怕苦，为了她我什么也不怕。而眼前这位凶巴巴的老头，就是我的师傅。要不是他年龄大了，才不会把这么神圣的工作交给一个年轻人。这是他的原话。
不管年龄大也好还是神圣也好，反正自己有了一份工作，这样的话，就可以学到一门手艺，以后离开这里去别处时，也能够养活自己。只要自己不出差错，我相信的师傅是不会责骂我的。而我当时想的太简单了。
第一天捕了三网鱼。
我的师傅正在狠狠的批评我。
我就这样看着他口水横飞的样子，心里在想，要不是得学手艺养活自己，我才不会给你打工呢，再说了，我一个新手，怎么可能干那么好啊？我平时一直生活在树林里，好不好？到处都是树木竹子，根本就没有鱼啊。
不过，想归想，嘴上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话，我怕他今天晚上是饶不了我的。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突然想，好歹找了一份工作，也不能干得太差，否则的话如果被辞退了，那么以后该怎么干？手艺还没学到，不能走啊。而且这样也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这样是走不远的，所以学会捕鱼就要快点离开。
然后我还是太天真了，正如我师傅所说的，捕鱼是一门艺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掌握好的。
不过，大概七天后，我终于学会了捕鱼，我可以每天完成师傅交给自己的任务，我很高兴，因为这样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暴躁的小老头。虽然说非常暴躁，但其实心地也很善良，每次的饭都是给我盛得满满的。
然后终于有一天，我感觉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了，我不用再寄人篱下，因为这样不好，而且江边也找遍了，没有什么神奇的草。于是我准备去向师傅道别。
他听完后，笑了笑，“难怪你会来我这里工作，原来是想偷学一门手艺。”沉默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很舍不得你走，因为你走了，说实话，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力不从心，主要是自己年龄大了，多少得有个人照顾，有个伴。我以为找了个徒弟，没想到找到个骗子。”说完他爽朗大笑，我也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听到师傅这么一说，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师傅并没有妻子。我终究是忍不住问了问。
师傅的笑容果然凝固了，仿佛陷入了沉思。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我就还是想问。
“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她真美啊。”我看着师傅眼里泛着光芒，他一定很爱她。
“小时候我和你一样，也是经常和她在一起玩，然后时间长了，感情非常深厚。那个时候就产生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这就是爱情吧。”
“后来……”师傅的话戛然而止，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眼中多了一些黯然。
“她……”我轻轻的问道，其实不愿意勾起他伤心往事，时间太久，会耽误我的计划。我感觉我好自私。
“她最后跟别人走了，因为我是个穷小子。”
说真的其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她香消玉殒，所以生活才如此悲伤，只是没有想到，结局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曾经立志，我除了她，这辈子不会再爱别人，然后她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独的在原地徘徊。”师傅的目光突然转向我，“所以说，如果她还爱你，那么请你珍惜，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师傅的这句话让我也感到很伤心，是啊，如果有一天她执意要离开我，我怎么办？答案是，孤独终老。因为在她身上已经花费了我很多的感情，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别人了。当然，前提是她能伴我一生，不会逝去。
（4）
在告别师傅后，我终于踏上了寻找的路。
临走前的话，我依然记得非常清楚，他说：“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一切，说实在，我并不希望你去找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抓住眼下的才是真实的。”
但我还是去了，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脚步。师傅很无奈，但最后还送了我一艘船，他说他已时日无多，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真正需要它的人。我很感谢，拜了三拜后，走出了这家的房门。仅仅相识数日，就能有如此缘分，我真的是很感动。
从那以后，我坐的这艘小船，踏上了漫漫征途。而我很累，几乎少见有什么快乐的时候，我每天只是捕鱼寻找，捕鱼寻找。
在我啃着几条鱼，被江风吹的瑟瑟发抖的时候，我经常在想，她怎么样了？无人可治，希望她还在等我。所以我经常会去会去送一封信，把它交给驿站。但是一封信常常要收费，我感觉很很无奈。我身上的银两并不多，更何况我以后还有很长的路，所以说每一分都得省下来。我省了很多天，我才省下一点，刚够一封信，就立刻让他们把信送回去。至于送到了没有我不知道，反正反正钱我是出了。收不到回信，因为她不知道我在哪。
已经是很多年了，我仍然没有找到传闻中的神草。我感到很失望，可是我不能放弃，放弃就全完了，哪怕没人相信我，哪怕时光流去几十年，我还是在每天寻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我。
我只记得有一株草，它非常重要，它就是我的希望。找到了它，我的半边天就不会倒下。所以我必须找到它，哪怕我气力无多，哪怕我饥寒交迫，哪怕我并不知道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还要继续，因为这是我的信念。
记得曾经有位老者对我说过，如果没有布衣穿，那就穿草衣，同样可以御寒。在这个时候，其实有一件布衣真的是非常非常难，也是一种奢侈。而我早年的布衣，早已不知道在哪片土地腐烂。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多少次惊醒梦里。在梦中，她的笑容我已记不清。每次醒来草席边都有一滩泪水。是的，我每天在野外生活，因为没有钱了，我老了，就像师傅一样。身上的草衣穿的特别的咯骨头，但是习惯了也就那样。我每天在草地上，忍受着毒虫爬过，还有各种动物的骚扰。为了活下去，找到那株草，我想尽了办法，下过深潭，入过虎穴，都记不清了。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年。
（5）
我终究还是老了，老的很彻底。船也卖了，因为我无力劳作。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穿着被严重腐蚀的蓑衣，手握着一根木棍当拐杖。
又是一个冬天。
江边毫无生机，我并不指望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够有什么神草长出来。但我还是愿意去找一找，因为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我掂了掂手里的拐杖，这时候才想起在多年前，曾经嘲笑过那些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前走的那些老人。现在我也变成这样，还真是讽刺啊。不过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拐杖的作用并不是帮助你走路，而是在你跌倒的时候能够有所支撑。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我究竟为什么要找那种草，我感觉完全没有必要，我大可以回去。但是我不能，因为我要去找它，这是我的信念，我会找到的。一句话从年轻到现在，仍是支撑我找下去的动力。
过了这个小山丘，便又是一片江河，在那里应该是可以找到的吧，都已经不知道找了多少年，上苍也应该被我感动了吧。快点出现吧。
然而我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跌倒在地，无力爬起。可是我并不想就此停下，我要继续向前，向前就有希望，我绝对不能够因在这里跌倒而停下。
我微微抬起头来，好像看到有一个女子在对我笑。那种笑容是那样的清晰，温柔，过往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就从我的内心深处唤醒，我看到我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风华正茂，哪里像现在这般狼狈。
那女子慢慢向我走近，我甚至感觉到了她的体温，我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俏脸的时候，她消失了。只是是幻觉。
我闭上了眼睛，心中总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是她，她是我的最爱，是我的月亮，在我最迷茫的时候，为我照亮心扉，我永远也放不下。心头的那株神草，是为她而找。
可是我找不到。
可是我一直坚信能找到。
踏过千山万水，受过暴雨风霜，她一直是我不灭的月亮。哪怕身在迷途，哪怕忘记自己，都有一个笑容，支持我走下去。
记不清 柳下约定
唯见你 眼底清明
我将万里行
为救伊清灵
裹紧素衣 形影相依
望断风离 波澜江急
多少次夜梦席地
多少次惊醒梦里
不知你 可还独立
望江风 独孤泣
我行云独行 微感月冷
我撑起孤蓬 思觅何程
江风 你可冷
可为我带一世朦胧
江上孤愁
登阙楼 望尽江头
立孤舟 满目忧愁
屐齿万山踏
低迷冰川下
独撑孤杖 云遮晴苍
心绪百浪 终愁断肠
几多回梦回故里
几多回傲然如旗
可知伊 仍独立
望江风 泪满泣
我浪荡随风 心愈觉冷
我锁目避锋 为何出征
江风 你可冷
可为我赎一世朦胧
我感受着江边吹过来的风，轻轻吟诵道。有点冷，但我不怕，没有比思想更热的地方，没有比心更冷的空间。我一直没有把你忘记，哪怕已经不再把自己记住。不知，你还好吗？
真的是很抱歉，我恐怕救不了你了，我恐怕要失约了，我永远也不能陪你了，或者说，我马上就要去陪你了。真的是很遗憾，很不甘心。这场赌注，我终究还是输了吗？
前面仿佛传来女子的笑声，我心如刀绞，想不到多年后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两行热泪从我脸颊划下，滴落在这冰雪掩盖的草地。
（完）
游遍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