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骗局

01

毕业散伙饭，某某大学六楼男生全体出动，最初的计划是吃完饭去唱歌，后来又有人建议去网吧通宵。最后意见不统一，决定吃完饭再说。

一群人闹哄哄地跑去换衣服，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嘎吱作响。

狗子披了件防晒衣，在一群穿着短袖背心的糙汉子中间显得光彩夺目，同寝室的李望撞了撞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狗子不以为然，“后半夜冷了，别问我借衣服。”

他甩开李望，独自走在了前面。这是一个容易流泪的夜晚，住了四年的舍友，关系亲的如同衣食住行，样样不可或缺。如今就要分道扬镳，各谋出路，连下次一起开黑的时间都不知道，更别说见面了。他不想哭，可是眼睛酸涩，他连揉眼睛的勇气也没有。

他不哭，他可是大男人，是豪饮千杯不醉的那种，脑海里另一个声音无情拆台：不，你不是。

今晚的气氛一直很凝重，平常嬉笑打闹的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静默有序的行走，说话都带着一种察言观色的腔调。需要酒，酒解天性。

02

第一轮碰杯之后，男生们三三两两围成了小圈，开始嚷嚷着比谁喝得多。狗子主要和李望他们待在一起，他现在还不想喝酒，拦住了李望递来的酒瓶，到了第三瓶的时候，饭桌那边已经有人开始哇哇大叫了，男生们发出爆笑，一边安慰一边灌酒。

李望又开始让他，这次他没有拒绝。

烈酒下肚，胃里一阵火热，他的脸红彤彤的。他其实不会喝酒，只有在特殊情况才会破例，他现在头晕目眩，李望坏笑着靠了过来，“醉了没？”他的表情很猥琐。狗子毫不犹豫地骂他，“滚！”每当狗子骂人的时候，李望就知道他喝醉了。他笑嘻嘻地凑地更近了，“你叫什么名字？”狗子搂住他的肩，一脸委屈：“我是狗子。”

哈哈哈哈哈哈，李望笑得都要岔气了，他正想叫来朋友们围观，狗子突然哭了出来，“我失恋了。”场子已经彻底嗨起来了，没人注意这边的小动静，李望的脸色沉静如一潭死水。

狗子和李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03

两个月前，辅导员把狗子叫到了办公室，“赵勾啊，经系里最后决定，你不能顺利毕业了。”他苦口婆心地劝狗子考虑留级，办公室里冷气很足，狗子冻得不说话。

半晌后，他说再考虑考虑。

回去的那天晚上，月亮很亮，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趴在窗口点了根烟，室友鼾声连连，他突然异常冷静地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校外东边的小吃一条街租了一个摊位，美其名曰创业，其实就是卖冰粉。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创业成功，学位证不要也罢，如果失败，他就乖乖回去留级。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开证明，备材料，选三轮车等等手续，他全部亲力亲为。在一个挥汗如雨的夜晚，他请朋友们吃了顿饭，“一碗冰粉”就正式开张了。

开始的时候生意惨淡，他的一些朋友为了照顾他的生意，每天都带不同的人来吃。他的厨艺不赖，做出来的冰粉白里透红，香甜可口，积攒了不少人气。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光是回头客就忙得够呛。

徐晓彤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她看见学校里大柱子上贴的招聘信息，挎了一个帆布包就跑来了。狗子正张罗着客人入座，抬头就看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站在那里。

两人一拍即和，狗子负责端盘送客，徐晓彤负责制作冰粉。

04

燥热的夏夜盛产冰镇西瓜、橘子汽水和蚊子，狗子每天要在身上抹好几层花露水。他看着徐晓彤穿着忙前忙后，忍不住心疼：“等这月哥给你涨工资。”

徐晓彤还在忙，她回头问他：“你说什么？”他摆摆手说：“没什么。”

隔天，他从商场里采购了一个华生牌台式电风扇，正对着徐晓彤吹，徐晓彤的裤脚微微卷起，随着疾风起起伏伏，他忽然感觉先前一个人时的苦闷与消极全都消失不见，整个夏天都变得凉爽起来。

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李望来看他，眼神在他和徐晓彤之间搭线：“挺不错的女孩子。”

徐晓彤是不错，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巴掌大的小脸俏皮可爱。因此吸引了不少男生前来光顾，一饱眼福。

有一个叫费然的男生几乎天天晚上都来，乍一看着装得体，风度翩翩，亲切地管徐晓彤叫妹妹，时不时还塞一点礼物。

人少的时候，还站在一边和徐晓彤聊天，逗得她哈哈大笑。那是狗子没见过的模样，眼睛弯成细密的月牙，酒窝在白炽灯下闪着耀眼的光，她笑得肆无忌惮，神采飞扬。

狗子这些天失魂落魄地，汽水忘插吸管，冰粉忘带一次性小勺，李望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喜欢就去追啊！”

可当他真去买了蛋糕、玫瑰花赶去给徐晓彤过生日时。烫了新头型的费然牵着徐晓彤的手从遗落一地的玫瑰花里走出来，周围全是祝福的声音。

他只得尴尬地笑：“李望的女朋友也过生日。”

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快一步追上她，快一步和她相爱。在几十人的诧异目光下，他将玫瑰花摔进了垃圾桶，蛋糕送给了一个穿着印着海绵宝宝短裤的小男孩，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暮色里。

狗子失恋了，他抱着酒瓶子痛哭，“我失恋了。”李望看着一杯倒的狗子，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05

狗子的生意越来越好，他在附近的商业街租了个店面。什么都没变，还是卖冰粉、冰镇汽水和西瓜，唯独只剩下他一个人，徐晓彤辞了职，狗子多付给她了一个月的工资。

六月很快过去，他躺在凉椅上逛某宝，准备新添置一些桌椅。微信框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

他去理发店剪头发，给那个拿刀的黄毛小伙嘱托，一定要帅一点。镜子里的狗子紧张拘谨，一点都不像一个开店创业的大老板。

徐晓彤是踩着点儿来的，模样没变，小巧可爱。只是眉间有一丝墨青，看起来憔悴不少。

细问之后，才知道费然有暴力倾向，而且神志不太正常。徐晓彤哭地梨花带雨，“他不让我上课，还打我。”

狗子很想问她当初为何要走？又为何要回来？但那些话无疑是骇人的伤口，疤痕狰狞。

狗子说：“来我店里吧，我还能护着你。”

夜风吹着道路两旁的悬铃木，路灯下树叶正安静地躺在坑坑洼洼的泥石路上矫正着姿势，徐晓彤坐在板凳上看星星，狗子做着店里收尾的工作，待会儿要送她回学校。

费然领了一帮人冲进来的时候，狗子手上还握着刚洗干净的水果刀。他看着费然拖起徐晓彤就要往外走，一下子急红了眼，抄起那把刀就扔了出去。

他面目狰狞，眼珠子快要夺眶而出，比暴怒的雷神还要熏天赫地。

那把刀气势汹汹地卡在了门廊上，大概是没有见过场面，费然被吓跑了，他的同伴见状也溜了。

夜，安静地诡异。可怕的是，狗子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觉得他应该像古代叱咤风云的英雄一样问她，你为什么不走？这样未免太过沙雕。

可他刚刚确实是吓到徐晓彤了，她的脸色苍白，唇色泛青，惊魂未定。

太不可思议了。他刚刚赶走了一群人，却独独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不知所措。

“你...”他犹豫着开口。“我们在一起吧。”徐晓彤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黑，看不清神色。

06

狗子又请朋友们吃饭，这次是在自己店里，徐晓彤把头发束成了一个高马尾。

兄弟们一边恭喜一边亲切地叫着嫂子好，他们调侃着这对刚在一起的情侣，徐晓彤的脸红成了大苹果。狗子看在眼里，猛灌了一杯白酒，火辣辣地骚着胃疼，他很快就没了知觉。

抱着李望一直在哭，李望难得地没在笑他，扶着他进了卧室。

狗子倚在他的胳膊上又哭又笑，闹了很久才躺上床睡觉。

李望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撩起帘子走了出去，那帮兄弟已经离开了。李望纠结着要不要离开，柜台突然传出细微的、沙沙的声音，他一步步地走过去，脚步很轻。

07

在一个深夜，狗子在电话里哭，“我的青春果然喂了狗。”

李望看着绑着纱布的胸口，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女生拿着钱，那般焦躁不屑的表情，还有那把血淋淋的水果刀。“爱错人而已。”他说，“不值得。”

狗子决定回校留级，争取毕业。社会水太深，他还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