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个避难所
最近很在意的一个话题,是“台湾女作家林奕含自杀事件”。
初看这个事情,以为也是一个女生因为不堪强奸后的心理重压而选择离开人世。那时对这件事我只觉得叹惋,并没有引起我过大的情绪反弹,我给林奕含的感情,跟我在浏览知乎“强奸”话题时对每一个遭遇不幸的人的感情一样——没有怒其不争,只有哀其不幸。
我像平时看别的知乎问题一样,逐条浏览着“如何看待台湾26岁女作家林奕含自杀事件?”下的每一条答案。
人直到我看到了两张林奕含采访视频的长截图,内容如下:
“但我今天没有要谈所谓的诱奸跟强暴,所以我今天要谈的是比较大的命题。我要问的是,所有这些学中文的人,我们都知道人言为信;我们都知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我们都知道,一个人说出诗的时候,一个人说出情话的时候,他应该是言有所衷的;他是有‘志’的,他是有‘情’的。所以这整个故事最让我痛苦的是,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我想要问的是这个。我要说的是,胡兰成或李国华这些人,你可以说他们的思想体系非常畸形,可是,你能说他们的思想体系不精美?甚至,不美吗?这个思想体系本来有非常非常多裂缝,然后这些裂缝要用什么去弥补,用语言,用修辞,用各式各样的譬喻法去弥补,以至于这个思想体系最后变得坚不可摧。我们认为一个真正的文人应该的千锤百炼的真心,到最后回归只不过是食色性也而已。所以我在这里要问的,艺术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知道奈波尔他虐打妻子的时候,我心中有多么地痛苦。我是非常非常迷信语言的人,我没有办法相信,会虐打自己的妻子。然后后来我读了萨伊德的《东方主义》,萨伊德在书里直接点名奈波尔,说奈波尔是一个东方主义者。当然后来我又读了萨伊德自传,又读了其他人的书,其他人又点名萨伊德,说萨伊德是一个里外不一的小人。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你没有办法去相信任何一个人的文字和为人,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刚刚那个问题可以把它反过来再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会不会,艺术从来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所谓的艺术家他不停地创新形式,翻花绳一样创作各种形变,各种质变。但是,这些技法,会不会也只是巧言令色而已呢?”
看到“千锤百炼的真心”的字样时,我心念一动,看完所有内容再回来看这几个字,简直要掩面而泣。
我是一直相信“文字见真心”的人。
身为作者。我是有在帮朋友的公众号写一些小文章的人,虽然阅读人数不多也并无什么影响力。但,我能保证我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言有所衷”,我能保证我的文章里的每个安利都是我真真切切的所爱。我在写文章的时候,常常恨自己笔力浅薄,觉得是自己的境界不够——由此便会越加羡慕那些文章上佳的作者——这是多美好的人才能写出这么美好的文字啊。
如果说身为作者我还抱着学习的心态,那么身为读者的我可能对于好作者的崇拜要更简单疯狂一些。
身为读者。我是那种同理心很强的读者,文字作品是很容易引起我的关联感情的。但是即便如此,合我眼缘的作品也不算太多。而一旦我读到合眼缘的东西,常常是不思寝不知食,一气读完为好,待到书页阅毕,不知窗外天光几何。因为这种满足感极大的活动难得,所以对于能赋予我这种极大满足感的书籍及其作者,我常常是怀着极大的感激之情的。紧接着,便是爱屋及乌——我对《柯南》里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爱看《福尔摩斯》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连爱看这本书的人都不会是坏人,你叫我如何接受写这本书的可能是个坏人呢?
我不是当事人,我不敢妄下定论。但是我从这些仅有的信息感觉到的是,林奕含不是死于创伤,而是死于绝望。
死于对文字圣洁性的绝望。
马薇薇曾在《奇葩来了》某集讲她对于辩论与娱乐结合的态度:“水可以熄灭火,水不会改变火,你认为神圣的永远不会被玷污,而如果你认为可以被玷污,是因为它本来就不够神圣。”
林奕含的质问对于我的震撼不在于文字的神圣性是否被玷污,而在于她告诉我,文字是不是本来就是不够神圣的呢?
我也是一个视文字很高,视作者很高的人。优秀的作者和他们的文字能让一个不那么优秀我在不那么顺风顺水的生活中有一小块喘息之地,恍若我的一个避难所。可是,林奕含的质问让我意识到,这个避难所可能只是个谎言和技巧虚构出来的空间,一旦你接触到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东西,这个地方就会崩塌。
也许有人会说,在意那么多干什么,作品好看不就行了?
但是“真”和“美”里面,我选“真”。
因为选“真”,你知道最差也不会差过事实真相;选“美”,你永远不知道你何时会从云端跌落,跌得会有多重。
“真”真的让我安心。
可是失去了“美”的我,心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