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下】005.司南
当天光破晓，这一场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终是停了，残存的黑暗亦被驱散，亦或说是退了回去，只等暮时再次来袭。
先不说白昼与黑夜的角逐。此时，在这破旧神庙内，老道人正坐在燃尽的火堆旁，眉头深锁，旁边是那个熟睡的九岁男孩。
许是做了好梦，男孩的嘴角翘起，脸上挂着微笑。奇怪的是，一个身穿华服，头发略微有些凌乱的年轻男子，正搂着他酣睡。
“啊！”
许是梦中突发了恶事，男孩突然翻身坐起，双手环抱胸前摸了摸，顿时惊慌失色，手足无措道：“我的包裹呢？我的娃娃呢？”
男孩的这一番动作将正搂着他酣睡的年轻男子吵醒，只见年轻男子傻笑着对他说道：“什么娃娃？你就是我的娃娃，嘿嘿嘿！”说完，伸着手向他抱了过来。
男孩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竟有一个陌生人存在，瞧着那人说着胡话朝他抱来，他大叫一声，急忙起身避开，心道：“这人莫非是个傻子？”
那男子坐在地上，双眼干巴巴地看着躲开他搂抱的“娃娃”，抖摆着双腿，口中嘟囔着说道：“娃娃！娃娃！我要我的娃娃！”一边说着，一边竟哭了起来。
男孩摸不着头脑，转头向老道人看去，眼里尽是询问意思。而老道人眼见此情此景，更是犯难，眉头不由得又皱了几分。只是男孩看不出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什么变化，一心等待着答案。
原来就在昨夜魔后等人走了后不久，老道人便见到了传说中最神秘最强大的神族五老，而这个痴傻男子便是神族五老带来的。与他们交谈后，老道人了解到，已是当今神界之主的白衣女子岚若同神族五老为了神魔之子而离开神界，来到人界不久便发现了魔族踪迹。之后魔族分成两路，他们便也分成两路尾随在后，一路来到了神庙，一路去到天府城司家。
神庙这边自是神主岚若，也就是白衣女子一人跟踪魔后而来，只是没想到魔族中还有一个最善隐匿之人山木。
而另一边刚是神族五老跟随着那一路魔族去到了天府城司家，到了后才发现，司家上下除了痴痴傻傻的司空之外，早已被尽数屠戮。五老情知中计，将那一路魔族尽数击毙后，便带着司空循着原路线急忙赶回。只是当他们赶到时，魔后已夺得神魔之子隐匿退走。
神主岚若和五老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神庙内便只剩下老道人、司空以及男孩三人。
老道人一直在思考怎么安顿这对离散多年的父子，看着司家如今仅存的这两人，一个已经痴傻，一个尚在年幼，暗叹一声：“魔后手段果真毒辣！”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此时，见着男孩询问眼神，沉默许久的老道人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对男孩说道：“你真的是他的娃娃。他是你父亲，你的名字叫作司南。”
“嗡”的一声巨响，男孩脑中犹中睛天霹雳，瞬间一片空白，而后过往的一幕幕又慢慢的浮现，将他脑海一点一滴填满。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在那个漆黑阴暗的小房间里，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她是谁？她从哪里而来？”可是从来没有有人回答他。
直到有一天，他隔壁的房间住进了一个人，那是个大肚子的女人，那个女人会和他说话聊天。她让他知道了世界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叫做“牢房”的小房间，外面的世界里还有很多人，而每个人都有叫做“家人”的人。他的心像小鸟一样飞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开始期盼，同时又有了更多的疑惑。
他是谁？
从何而来？
他有家人吗？
为什么他会关在这个叫做牢房的小房间里？
没有人回答他，他忘记自己思考了多久。
直到那个大肚子女人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划破寂静的黑暗，他听得出她很痛苦，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突然感到很害怕，他第一次知道害怕是什么。于是他大叫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突然，女人的声音嘎然而止，他惊慌失措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周围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血淋淋的魔爪向他抓来，他感到恐惧，似乎陷入了亘古的黑暗里那般漫长而无法自拔。
突然，像是在极致黑暗里点亮的一束光，尽管很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女人的呼吸声，他惊喜说道：“你怎么啦，你还好吗？”
可是女人依然没有回答他，他只听到女人的声音恍惚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又说道：“孩子，你醒醒，叫妈妈，叫妈妈呀？”
男孩听得莫名所以，经由害怕、惊慌、恐惧转为喜悦的心神似已不由自己控制，愣神间只觉得那声音中仿佛有什么魔力正呼唤着他！于是，他开口叫道：“妈妈，妈妈！”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男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错，惶惶不安，紧接着他突然听到女人大喊道：“来人哪，来人哪！我要见他！”
不久后，一个人来到阴暗的地牢里，抱走了一个婴孩。男孩不知道婴孩是何时被关在地牢里的，但是他知道那个抱走婴孩的人。那人每天都会按时给他送来食物，他虽然未曾看清她的面貌，但是他记得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又过了不久，那个人空着手回到了地牢，从两人的对话中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竹音。
“那孩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魔后说神魔对立，血脉必然冲突，两种结合更是自古未有，能否度过这一劫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怎么会这样！”女人像是失去了支撑着她的最后支柱，就要跌倒，看着面前之人，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那人，一脸难以置信说道：“不，不，不可能的。她一定是恨我背叛了她，背叛了魔族，所以才不愿意救我的孩子，对不对，对不对竹音？”
那竹音面露不忍，没有说话。女人则像是看着希望一般苦苦哀求她道：“竹音，看在我们多年姐妹的情分上，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的孩子吧！”
那竹音神色黯然，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说道：“我要怎么帮你。”
随后，在那竹音的帮助下，女人带上了男孩逃出监牢，找到了婴孩，一起逃离了魔族。
男孩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比他在地牢天窗里看到的更加广阔，天空洋洋洒洒的飘着雪花，洁白无瑕的世界在他眼中是那么美丽，他满心欢喜。
可是当他看到女人满脸愁容时，他的情绪便也跟着低落了下来。他见着女人捏碎了手中一颗五光十色的珠子。他们片刻不停的向着东方逃离，他不记得他们逃了多久，他只记得魔族终于还是发现，追上了他们。
他看到给他送了多年食物的竹音被一把巨镰镰刃刺穿了心脏挑飞，鲜血横流，从高空坠落。
他听到了女人嘶声哭喊：“姐姐！”
慌乱中，女人将手中包裹递给了他，并告诉他一直跑不要停，要活下去。
恍惚中，他按女人所说迈开了脚步。
茫然间，他看到女人将魔族拦在身前，并微笑看着他。
他大叫着，他大哭着，他抱着怀中婴孩用尽全力向着前方奔跑。渐渐地，身后刀兵之声变得微不可闻，只有风雪越来越急迫。
他跑过丛林，跑过村庄，他觉得身体内的力气越来越小，感到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冷。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并不美丽，也并不可爱。
不知道已跑了多久，他停下脚步大口喘息着，将怀中包裹抱得更紧了些，他看了看被大雪覆盖的脚印，忽然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去往哪里。只是脑中的那个身影不停的对他说着，一直跑不要停，要活下去。于是，他挣扎着又迈开了脚步，他饿极了，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跑错了方向。
他只记得，自己进入了一座小城，遇到了老道人。学会了神奇的隐身咒法依然差点死去。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怀中的婴孩不见了，又在惊慌失措中见到了曾念想过的亲人。
他看着老道人发呆。老道人对他叹了口气，向他简单说明了事情原委，又询问了一些事情，回过神来的男孩也一一作答。
只是男孩始终无法相信老道人所说的婴孩被魔族夺走还能安然无恙，想着那个鲜血横飞的场景以及将婴孩交到他手中的那个背影，他的心中担忧着，害怕着，所以他并未有多少亲人重逢的喜悦之情，始终闷闷不乐。
老道人见状，也只能无奈摇了摇头，走过去将那痴傻男子司空扶起，说道：“我们走吧，司南。”
男孩惊觉老道人是在和自己说话，问道：“去哪儿？”
老道人答道：“天目山，仙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