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喧闹。嘈杂。昏暗。低迷。

从逸天酒吧抽身出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浮现着各种划拳行酒令，各种觥筹交错 。

今儿我恢复单身，我开心，我得意，我想醉个稀巴烂。

三个小时前，桃子跟我提出了分手。“清朗，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十年的感情只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眯醉眼，倚树卧，朦朦胧胧，突然一个踉跄，我摔倒在地。

奇了怪了，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轻了不少，更奇怪的是我低头就看到了狗爪子，往后仰看见了狗尾巴——天哪，我变成狗了。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骗你，我是小狗。”

可是骗人的明明是桃子好不好？

不行，我一定得讨个公道。

我拖着狗尾巴直奔桃子家——长江路馨家园小区A栋302。

2

我摇着狗尾巴，抬起狗头，幻想着桃子回来时的样子:一袭白裙，脸带笑意，抱起流浪狗，不不不，是抱起我，给我沐浴，给我甜食，告诉我长得跟她前男友有点像。

怎料一天一夜了，却压根没见着桃子人影儿，这一整日饿得我头晕目眩。

桃子你到底去哪里了？

你好歹出现一小会儿嘛，给我点饭吃，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有谁会这么热心肠。

3

下午两点，我在小区里觅食的时候，发现小区门口熙熙攘攘挤了一堆人。

我耷拉着脑袋，没有兴趣去理会周围发生的一切。

桃子还没有回来，我只能找点骨头充饥。

“不会是自杀吧？”

“天哪，听说她才三十岁，还没有结婚。”

“好像说是一起谋杀案。”

听着身旁看客们的交谈，我更加疲倦了，这年头的女孩宁愿嚼舌根也不愿给小动物一点温饱吗？

没有找到甜食的我，拖着身子不紧不慢地走向A栋302。

路过二楼的时候，我发现有几名警官在盘问着二楼的某个人。

“李先生，请说明一下具体情况。”

“就是，就是今天中午做饭的时候，发现楼上有渗水情况，且水中夹杂着血腥味。”

“死者跟你是什么关系？”

“就是邻居，没，没什么关系……”

“死者生前有跟什么人接触过吗？”

“不知道，好像有个男人……天天在楼下等她……不过具体的情况，我，我，也不大清楚……”

我没有理会别人家的琐碎，继续向302进发，默念着今天桃子该回来了吧。

一群人，302门口站着一群人。

不，是一群警察。

我睁大了我的狗眼，没错，302房间被已经封锁线紧紧围住。

“死者为女性，年龄大约30岁左右。”

“身上有刀伤，背部的刀伤比较严重，排除自杀的可能。一开始应该是从背面袭击，死者死之前有过挣扎，她的手指染了血迹。”

“伤口很大，看口子的大小倒不像匕首，应该是菜刀这一类的大刀所为。”

“每个伤口的力度都不一致，砍杀过程中，凶手情绪波动应该比较大。”

“房间内有用水冲刷的痕迹，初步判断是一起谋杀案。”

“小四，去局里调查下这个死者生前的资料，和什么人有密切接触，跟什么人有过争执。”

听着警官们一点点的分析，我按耐不住心底的害怕，我开始狂吠起来，想要问个究竟，是桃子吗？是桃子吗？

可是没有人能听懂我的叫声，他们甚至觉得这是只疯狗。

“汤警官，那边有条狗，一直在叫。”女警官说道。

“可能是这个女主人养的狗，你看着它，不要让它破坏现场。”汤警官一脸严肃地说道。

“狗狗，你乖，我们会找出真相的。”女警官抚摸着我的脑袋。

那感觉就像桃子的爱抚。

4

桃子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平日里要是路上碰到野猫野狗，她总是附身给它们安慰，给它们温饱。

桃子性情温和，从不与人结仇，她明事理懂人情，朋友们都敬她几分。

桃子从事于一家心理咨询室，对人的心理研究细致，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吧。

我实在想不出会有谁想要谋杀她。

如果说凶手是我，倒还是有可能。

因为那天我们分手了。——我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清朗，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这句话究竟有什么含义？

5

汤警官翻了翻尸体的衣服口袋，说道，“死者身上的钱包没有被人动过，应该不是入室抢劫案。”

汤警官再次翻了翻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我和桃子的合照。

女警官凑过去看了看，“这张照片是2006年拍的，这个男孩长得不帅，但是拿着吉他的样子倒还是有点歌手的味道，这个女孩身上有着一股特殊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过去。”

汤警官把照片翻了一个面，说道，“重点不在这里。背面写着地址——字迹很清晰，估计是死者死之前写上去的。”

他突然皱了皱眉头，说道，“可能是情杀。”

我狂吠不已，想证明这一切不是我干的。

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没有人能听得懂。

“放心，我们会找出凶手的。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吧，我养你。”女警官温柔摸了摸我亢奋的毛发。

“你们先留在这里，看看还有没有新发现。我先去这个酒吧，一定要找到照片上的男人。”汤警官一脸认真地说着。

女警官抱着我，温柔地说道，“为了不让你破坏现场，我都没有勘察现场的机会了。不知道会不会漏掉什么细节。”

6

“没有这个人，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十年前就死于一场车祸。我回局里调了资料，关这个男人——‘沈清朗’所有的一切都止于十年前。”汤警官回来的时候一脸疲倦。

“什么？十年前就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还活着。——至少以一条狗的名义活着。

“这个地址，一定有其他含义。——海鼎路殷俊街302号逸天酒吧。”汤警官一下子恢复了工作热情。

女警官指了指我的名牌，“我倒是发现这条狗有点奇怪的地方，它的脖子下有一个吊牌，上面写的就是‘海鼎路殷俊街302号逸天酒吧’。 ”

汤警官粗鲁地拽着我的牌子，“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个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地址，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杀现场，还有这条狗到底是想干嘛？

7

“汤警官，我发现了凶器，是一把菜刀，在小区门口垃圾桶里。”

“汤警官，我发现了一根头发，是男性的短发。”

“马上带回局里检查。”

局里，警官们分析着桃子的生前资料。

“桃子，30岁，未婚，单身，父母均已去世，养有一条宠物狗。十年前曾报过一起强奸案，可是最终败诉。现工作于一家心理咨询机构，工作稳定，与人交往和善。最近接触的客人有十个。其中只有一名男性，幻有严重精神分裂症，极爱幻想。曾经骚扰过死者，这个男性名叫沈亨涛。”

汤警官一下子拍案而起，“马上实施抓捕。”

8

拘留室里，嫌疑人和汤警官面对面坐着。

“姓名。”

“沈清朗。”

“沈清朗？还是沈亨涛？”

“沈清朗。”

汤警官把嫌疑人和照片里的沈清朗对比了一番，眉宇之间，他们还是很相似的。

“‘海鼎路殷俊街302号逸天酒吧’是什么地方？ ”

“鬼知道。”

“请配合调查。”汤警官略显不悦。

嫌疑人整了整衣领，不慌不忙地说道，“是个酒吧。那个女人养了条狗。上班的时候，就托酒吧老板照顾它。这个贱女人，就算当了心理咨询师，也跟酒吧老板保持联系。真的是水性杨花。”

“杀人动机是什么？”

“恨。”

“恨什么？”

嫌疑人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甜蜜。

“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一起在酒吧唱歌，很开心，很快乐。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个经纪人找到了她，说她很有潜质，有机会发展为一线艺人。她跟我提出了分手，她说她爱上别人了。 ”

嫌疑人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一脸愤怒。

“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

“怎么？这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吗？这样的女人还值得活在世上吗？为了所谓的前途，她跟别人在一起了，我都没有碰过她！”

“那为什么十年前你不杀了她，要等到现在？”

“十年磨一剑没听说过？”

汤警官没有理会嫌疑人的话，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继续问道，“可是十年前的沈清朗长这副模样，而你……”

嫌疑人突然亢奋地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呵呵，所以我变成这副鬼样子，毁了容，变成另一个陌生人，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吗？”

“你是觉得，十年前的车祸跟桃子有关。”

“废话，为了钱，为了前途，她连肉体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想你可能要冷静点。资料显示，当年的车祸确实是意外，跟你相撞的另一辆车，一家三口全都死于非命。还有十年前，她是被人强奸的。”汤警官一脸严肃地说道。

9

资料室里，女警官招手呼唤汤警官，汤警官暂停了和嫌疑人的交谈，走出拘留室。

汤警官问道，“鉴定结果怎么样？”

“经过对比和认证，菜刀上的指纹以及那根男性头发确实是沈亨涛的，准确无误。还有……还有，有关沈亨涛的资料全在这里了。”

汤警官接过女警官递过来的有关沈亨涛的所有资料。

“沈亨涛——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一个礼拜前，到桃子所在的心理咨询所治病，无意中看了桃子的日记本，便把自己当做桃子十年前死去的男友。因不断被骚扰，两天前桃子辞职了，而桃子被害的日子正是两天前。”

“我们也到桃子就职的心理咨询所求证过，资料显示，沈亨涛的精神分裂症已经达到了最高级别，的确有伤害人的倾向。”

“还有，沈亨涛和沈清朗没有半点儿联系，沈清朗的尸体十年前就已经火化了。”

汤警官叹了一口气，“让我问他最后一句话吧。”

10

拘留室里。

“沈亨涛，不，沈清朗。如果你喜欢我这样叫你的话。如果你知道十年前，桃子是被人强奸的，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才提出分手的，你会动怒吗？”

“她？被强奸？怎么可能？”

汤警官扔给嫌疑人一堆资料，都是关于十年前那起强奸案的资料。（从程序上看，这是不合法的，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嫌疑人死死地盯着那堆资料，默不作声。

“十年前，她给你安排好了整容医院，含着泪送你进了急救室，可是你是蒙着头出来的。”

嫌疑人眼神空洞地看着汤警官。

“这是资料。她为沈清朗做的一切努力都在这里了。那天起，她收养了一条狗，开始了孤独的单身生活。”

“还有，她身上一直存着和沈清朗的合照。她很爱沈清朗。”

拘留室里，沈亨涛蒙着头哭了，“对不起，我没有看懂日记里的那句‘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我没有查清一切，甚至没有听她解释，我不是合格的沈清朗，不是合格的复仇者，我不配……”

“如果当时你知道了一切，你会怎么做？”

“我会抱紧她，告诉她，就算没有沈清朗，这个叫做沈亨涛的男人也会守着她的。”

“好，我信你。沈亨涛。”

11

资料室里。

女警官两眼汪汪地望着桃子日记本里的那句话，“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的。”

她紧紧抱住了我，“所以，所以那张照片，那个地址根本不是线索，是死者临死之前，唯一记挂的事情——她希望我们能帮她照顾好这条狗。”

12

十年前，沈清朗死于一场车祸。

正是那天，桃子从路边捡回了饥肠辘辘，奄奄一息的我，喂我甜食，为我沐浴，给我取名“清朗”。

十年了，我真的把自己当做了沈清朗，一个很爱很爱桃子的男人。

那个男人曾经说过，“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你身旁，我也会以任何可能的形式陪着你。”

只不过，我真的只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