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满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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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慕雪从清北毕业后，顺利成为寒谭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名法官。
他的第一个案子，是一名年轻的女性，意外无外伤死亡。
随着案子的深入，激起了他内心中最深的伤痛。
他身陷囹圄，百折不悔。
为万人言，也为她一人而言。
我就这样来见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只要想到一生中遗憾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幸尔，没有遗憾了！
01
“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午间报道，我市最近暴发了十五年来最严酷的寒潮，在此提醒大家出门务必做好防寒工作，非必要不要外出，以防冻伤。”
这次寒潮来得汹涌，窗户上的白霜结了一层又一层。
肖慕雪刚起床就披上大衣出了门。今日因为寒潮本不需要去法院，可他心中依然放心不下最近接的一个案子。
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年仅24岁。从清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本地一所乡村小学任教。
三天前在校外三百米外发现了她的尸体，身体上没有特殊伤痕。
法医下的死亡诊断是她生前患有心脏病，突发心肌梗塞，属于病理死亡，排除他杀。
他仔细翻阅了卷宗，什么都很合理，没有什么疑点。
可他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他点了火，抽了一盒烟，没有任何头绪。
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他下了楼。
“肖法官，你帮帮我女儿，我女儿怎么会有心脏病，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您是林沐雁的妈妈？”
“是啊，肖法官，我就是沐雁的妈妈，我的女儿根本没有心脏病！”
“您先别激动，来大厅坐一坐吧。”
“您女儿当真没有心脏病？”
“肖法官，我虽然患有间歇性精神病，但我现在很清醒，我女儿因为营养不良，所以个子不高，但你说心脏病，从来没有过啊！”
“您女儿学的是文学专业？所以一毕业就去做了老师？”
“对。”
“她的案卷我已经看了，您今天说的我会向上面反映的，今天天气凉，您早点回家去吧。”
“肖法官，你可还记得？以前……………”
“以前什么？”
“没什么，是我糊涂了。”
她转过身擦着眼泪走在凌冽的寒风中，背影瘦骨嶙峋。
那天的天气冷的让人打颤，她穿得又那样单薄。
肖慕雪回过神来，立马跑上前去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肖法官，谢谢你。”
他看着这位大娘的眼睛，那双眼睛，熟悉地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以前。
清北法学系的学霸，开学前那场严重的车祸导致他忘记了很多事。
他本是寒谭市重点高中尖子班的一名学生，大家都认为清北对于他来说不过囊中之物，父母更是对他寄予厚望。
没想到高考结束，他瞒着所有人填了一所普通的211大学。而那所大学的法学专业在全国却是数一数二。要不是班主任及时发现，通知他爸妈偷偷改了志愿，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02
五年前，林沐雁站在清北大学的校门口，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一样。
为了上清北，她日夜不停地学习，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日夜。
天气冷地时候，风呼呼地从屋顶上的破洞刮进来，她就裹着棉被点着蜡烛学习，时常一学就学到了天亮。
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
肖慕雪是12班的班长，他将自己的笔记借给了她。并且是他主动借给她的，她很庆幸自己的座位就在他身后。
她记得他眼睛长得实在是好看，里面像装了星星。
只要他转过身来，她就会偷偷看一下他的眼睛，又马上缩回视线，将头埋下，假装镇定地写着试卷。
只是寻常的周六。父亲今天一大早就要出去拉鱼，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家。
她很是不放心，起了一个大早，匆忙收拾好东西。
她下了楼。
校园昏暗的路灯下，她一转头，居然看到了肖慕雪就在她身后不远，她没有说话。
她突然觉得很安心，只管大步向前走去，天越来越亮了。
她对于他的情愫，早已经在心里肆意疯长。
她也不知道上了清北，她和他是否能再有微妙的联结。
她去了法学系，也偷偷见到了肖慕雪，可她没有勇气和他说话。
她每次只敢远远地偷偷地看他几眼。
法学系一楼的那棵红豆杉树从青色的果子已经长成了红色，热烈得像她的心一样。
她想起了王维的那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轻轻采下一颗，把思念放入了日记本里。
她在一楼站了很久，她想了很久。
她下定决心今天要和他打招呼，今天不能再做胆小鬼。
那天的风柔柔的，她的心很是滚烫。
下课铃声一响，她有些紧张。但她不想再和他错过，也不想再有遗憾。
她等到了他，他像往常一样路过，手里还抱着两本法学的资料。他的眼神还是一样温柔，她以为他会很惊讶，会很意外，会高兴，或者会说，你怎么也在这个学校？
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朝她无关地看了一眼，马上收回了眼神。他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了，她很是失落。
她仔细看着那颗火红的红豆，眼眶湿润了，果然只是自己想多了！
他只是凑巧帮助了一个成绩不是很好的同学，他只是凑巧那天起得很早。
那他给我妈妈联系医院的事，只是同情吧。
林沐雁没有勇气再踏出一步。往后的几年，她没有再去打扰他，她把所有的心事都记在了那本日记本里。
03
肖慕雪想起了抽屉里那本泛黄的日记本，这个女孩的以前会不会对案件有所帮助，她的以前会不会和那个日记本有关。
他匆匆上了楼，打开了日记本。
那颗发黄干煸的红豆从日记本里面掉落了下来。
他捡了起来，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颗豆子而已。
日记本上的字迹清秀文雅：
致我心中最爱的人：
慕雪，我第一次这样叫你。你的名字真好听，清北很大也很好，我选择了我最喜欢的文学专业，我去法学系看了你很多次，原谅我的不勇敢，我甚至没有勇气和你说话。
当我鼓起勇气的时候，我发现你早就已经忘记了我。
那天我独自难过了很久，我才知道，王维里的红豆写得不是我，我以为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着我。
在你帮助的同学中，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只要想到一生中遗憾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看到你成了一名法官我真为你高兴，幸尔，我没有后悔来清北，也没有后悔去见你。
肖慕雪抬手摸了摸眼角，眼角有泪。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到底是谁？这个慕雪又是谁，和自己的名字竟如此相似。他急切地想要搞明白这一切。
他申请了特批手续，去了林沐雁的家。
没想到的是林沐雁的家竟是家徒四壁，屋顶的雨水一直在往下滴，房间中间还放着好大几个水盆。
“肖法官，你怎么来了，快坐，我这里实在是有些寒酸。”
大娘边说边扯出一条长板凳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他的脚下。
“您女儿以前可有喜欢过的人，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过。没有联系了。”
“为何？”
“我也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他和你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
“您那次说以前，到底是想对我说什么？”
“以前我的女儿是爱慕过一个人，可那个人和她不在一个世界。”
“是吗？”
“好了，肖法官，老婆子年纪大了，本就有病，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你早些回去吧。”
“您好好休息。”肖慕雪回头再看了一眼，思绪万千。
04
“我要求重新找法医验尸，此案有一个最大的漏洞。我调了寒谭市医院所有的档案，林沐雁没有因为心脏问题去过医院。”
“没有去过，就代表没有吗？她家那么穷，就算真的有，能有钱去看吗？”
“她妈妈来找过我，说她女儿根本没有心脏病。”
“她妈妈？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的话能信吗？”
“她是一个母亲！”
“肖慕雪，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法官判案要的是证据！不是感情用事。”
“所以我要求重新验尸。”
“尸体已经焚烧了，不可能了！”
“你说什么？！”
肖慕雪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火场，只见到林沐雁的妈妈在雨中捧着女儿的骨灰盒。
那天下着很急很急的暴雨。雨水肆虐，让人心神不安。
他冲上前去，为林母撑伞。“大娘，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告诉我吧，您也不想您女儿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吧！“
“好孩子，回去吧，我不能告诉你。”林母的语气里带着哽咽。
林母已经走远了，肖慕雪在雨中站了很久。可他的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05
“慈宁传媒作为寒谭市的商业大亨，在公益方面也颇有建树。去年，慈宁传媒资助了星华小学12名贫困生，让这些孩子有了一个光明的前途。”
肖慕雪关上了电视，星华小学引起了他的关注。林沐雁任教的小学就是这所学校。
他拿上包急匆匆地出了门。
“调出慈宁传媒近些年资助的所有学生。”
林沐雁！没想到从小学到大学都是慈宁在资助她。
她的死会不会和慈宁有关。
“你再查查这些被资助的孩子都去了哪些地方工作，做什么职业。”
“这个叫清一柚的女孩很奇怪。不是被资助了吗，可她却没有大学学籍。也查不到在哪里工作。”
“这个叫宁溪的女孩也是一样，等等，这个叫雨聆的女孩也是如此。”
“这个清一柚是林沐雁的初中同学。”
“这三个女孩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长得都挺漂亮算吗？”
“能联系上她们吗？”
“不能，没有学籍，查不到什么。身份信息只有一个住址在寒谭市襄谭镇四北村。”
06
他连夜开车去了四北村，找到了清一柚的家。
一名上了年纪的大娘在院子里搓洗衣服。
“大娘，清一柚在家吗？”
“不在！”她语气冷漠地连头都没有抬。
他推开了门，没有看到清一柚。
“我不都说了，她不在，出去！”
脚底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我是寒谭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肖慕雪，这是我的证件。”
“我管你什么法官不法官，这世道，还有什么公平公正可以讲，你不想惹祸上身的话就赶快走吧！”
清一柚从地窖里钻出来了。
“肖法官，我…………”她哽咽了，有些说不出话来。
“清一柚。如果你知道了什么，务必要告诉我，不然你的同学林沐雁就白死了。”
“你别害怕。我既然能来这里，我就一定会帮你的。说说慈宁和你的关系吧。”
她平复了很久才继续说话。
“慈宁说好的资助我读书，从小学读到大学，可是等我考上了大学，我就被逼迫去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
“他们威胁你了？”
“是，其实…………其实………他们就是一群禽兽，表面上资助我们，可是在暗中挑选我们为他们服务。挑选好了的同学都要被拉到城里，他们手里还有那些视频，所以我………我不敢声张。”
“你和沐雁又是如何联系上的？”
“那天我做完事后，我偷偷给沐雁打了电话，我想告诉她她学校班级里的孩子有8个被挑选了出来，我想让她阻止这件事。结果，我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发现了。”
她说他们逼迫她去诱骗林沐雁，到了汽油厂再将林沐雁处理掉。
“你去了吗？”
“我去了，可是我看到她时我就后悔了。我把那份名单上的人告诉了她，我让她赶快逃，可是她说她逃了我就必死无疑。她没有逃。”
“她说让我和她一起去汽油厂，我当时想她真是疯了。她当时已经报警了，可是警察还没到。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那几个人看到警察就跑了，我也偷偷地躲回了家。”
“这是那八个孩子的名单。对不起，她走后，我不敢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我承认我害怕了，是我害了她！”
“你待在家这么危险的地方，不怕他们来家里找你吗？”
“本来我是不敢回来的。可沐雁说。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有一个肖法官是她的高中同学。他一定会来找我，到时一定要把这个名单上的人告诉他。”
这是她走的时候，让我交给你的信。
封面上写着：肖慕雪亲启：
慕雪，我还没来得及和你道一声谢谢，就像那深深的爱意无法宣之于口。
我妈妈的病好多了，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你问我要报哪所大学，我骗了你。
大学四年，我经常只敢远远地看你一眼。可惜你好像不再记得我，忘了告诉你，我去学了画画，你看我画的你像不像，你知道吗？这模样在我心里早画了千万遍。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我此生便没有遗憾了。
“像，真像。”肖慕雪的眼底透着绝望和深深的寒意。
07
他慌乱地收好那封信，离开了四北村。
他盲目地开着车。车外的暴雨越来越大！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往事。
他曾经深爱着的心心念念的 ，一个叫沐雁的姑娘，一个眼中装满了星星的姑娘。
他的泪滑落，哽咽，无助，绝望，悲愤，心疼，倾泻而出。
他回了法院，再次打开了那本泛黄的日记本，泪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来。
他抱着那本日记本，心痛难耐。
他提交了所有证据和得到的供词。
可此案由于尸体被毁，那名法医也不知所踪。依然成了冤案。那八名孩子也因此不能得到施暴者的道歉和赔偿。
祸不单行，他被慈宁传媒诬陷收受贿赂入狱。判了四年！他的职业生涯也到此结束。
08
二十八岁，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法院外不远处的咖啡厅里喝咖啡，不同的是他今日很是疲累，不像之前那样神采奕奕。
医生说他的病越来越严重。
只有一柚来见他。
“肖法官，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该告诉你，害得你……………”
“你没有错，是他们错了！”
“你说，如果沐雁还在的话，她会对我说什么？”
“她肯定会说，肖法官是最伟大的法官，是寒谭市的光荣。”
“是吗？”
“她会给我一个拥抱吗？”
“她一定会的！”
“肖法官，要不然你放弃吧，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况且你的身体已经不能继续下去了，肖法官………肖法官………！”
肖慕雪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他凝视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眼底只剩悲凉。
四年的牢狱之灾，林沐雁的死，尽管他也才28岁，而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他也不知道。
冬天来了，春天不会远了。
09
三年后的正午。
“欢迎大家收看午间报道，最近，我市出现了一件轰动的地铁抛尸案，更让人震惊的是，抛尸的人疑是清北大学法学系的教授。此案正在调查中，后续报道请继续关注午间报道。”
地铁抛尸案立马引起了当地警方的重视，而这个案件牵连出当年的沐雁案和那八名女学生。
三年后，那名消失的法医也被逮捕归案。
法院还了肖慕雪的清白。沐雁案也水落石出，那八名女孩也不再活在黑暗中。
沐雁的妈妈参加了他的葬礼。
一柚告诉她，将这两封信烧给沐雁，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一封信写着慕雪亲启，一封信写着沐雁亲启。
他在信中这样写道：
致我心中最爱的人：
沐雁，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原谅我来得这么晚。
我想想我是从什么时候立志一定要成为一名法官。我想起来了，是你告诉我你的母亲年轻时患有精神疾病时以至于后来被诱拐。你眼里的绝望，悲伤，和万般的痛苦。
我想着我该要成为一名法官，如果眼前的困境无法解开，那就让未来所有的困境都让我来解。
那场车祸让我忘记了所有的往事。我甚至痛恨自己忘记了你的样子和关于你的一切。
我将爱慕藏在心里，还未说出口，就成了永别。
我这样来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只要想到一生中遗憾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幸尔，我和你一样，没有遗憾了。
“欢迎大家回到午间报道，随着慈宁传媒背后巨大的黑手落网，地铁抛尸案在昨日告破。青年法官肖慕雪为破当年一名乡村教师意外死亡案，被污蔑收受贿赂入狱。经查明，该法官一生清廉，公正为民，更是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只为重查当年的沐雁案。最终，沐雁案终于昭雪，那些受到伤害的孩子们也将迎来真正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