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君传》第四十九章 青楼梦好
没走几步,转了个弯,从一条窄窄的巷子进去,走到头便到了俏梦阁。
迎面看到一座三层高楼,院内院外都挂了无数红艳艳的灯笼。
俏梦阁的匾额下写着一行对联。
赵鹤问董伽罗上面写的是什么。
董伽罗回答道:“秦楼楚馆公子梦,俏影红妆怨谁知。”
骆元玉问道:“这对联是什么意思?”
“秦楼,楚馆都是青楼的别称,大致说的是青楼是风流公子们的梦想,但青楼女儿的哀怨又有谁知道呢?”
赵鹤品味着这两句话,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门外站着四条黑漆漆的大汉,人人满脸横肉,手抱胸前,看上去个顶个的凶狠。
最高最壮的人恶狠狠地道:“今天俏梦阁被我家公子包下了,识相的滚远点!”
“我是董伽罗,跟俏梦阁的樊老板相识。”
“管你加罗减罗,不准进就是不准进。”
四条大汉正要动手,门里走出来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
那人张开双臂大叫道:“几位壮士请住手!这是董将军,是大硏镇的名人,我们官人的好朋友,你们就让他进去吧。”
那最高最壮的人听了忙笑道:“原来是董将军,久仰久仰,请进请进。”边说边让出一条路来。
“钱总管,你来的可真及时,景大官人也在里面吗?”
瘦小的中年男子笑道:“大官人正念叨着您呢,您里边请,对了,段将军怎么没来?”
“思平他有事来不了,让这两位朋友替他来凑凑热闹,不知道能不能多添几把椅子?”
“您太客气了,这两位是赵少侠和骆少侠吧,你们大败豹王寨,我们大官人早就想跟你们结交了……”
钱总管向赵鹤和骆元玉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随后将手一摊:“三位请进。”
“谢啦。你不进去吗?”
赵鹤见钱总管仍站在门旁,不禁问道。
钱总管笑眯眯地道:“没事,您先去,不用管我。”
赵鹤跟着董伽罗走进院里,没走几步,一股花香便扑鼻而来。
赵鹤赞道:“好香啊!”
里面竟还有个院子。内院和外院之间的空地上摆满了古雅的圆形花盆,花盆上面栽着各种各样的菊花。
董伽罗边走边说道:“这里种的花卉都是花中的名品,大部分是从外面运来的。这些花只放一个秋天,到了冬天,又会换上梅花。”
骆元玉挠了挠脸道:“这样岂不是很麻烦?”
赵鹤道:“这便是风雅吧。”
董伽罗笑道:“是啊。”
“哎呦喂,董将军,您来啦,快里边请。”
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妈在脸上擦了点脂粉后左扭右扭地迎了上来。
“老鸨,里面还有位置吗?”
“瞧您说的,人来了,哪里还怕没座位呢。里面请。”
老鸨子夸张地挥了挥手帕,让到一边,上下打量了骆元玉一番后用手帕遮着嘴笑道:“骆大侠长的可真壮实啊。”
骆元玉尴尬一笑忙快步走了进去。
赵鹤见那老鸨又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也忙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一进屋就看到厅内摆了十几张桌子,但只有两张桌子上坐着人。一张桌子旁坐着九个年轻的公子哥,两人站着,七人坐着。另一张桌上坐着一个蓝衣人。几个红衣女郎手捧水果,点心站在一旁,女郎各个身姿窈窕,貌如桃花,比起董府群婢多了几分媚态,难怪段思良会来此闲逛。
站着的一个白衣公子高昂着头颅,不停地用一把折扇轻敲掌心,边敲边说道: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对面那人听了,不禁垂下头,嘴里嘀咕道: “箫……箫……我输了!”说完叹了口气,坐到桌上。
”眀煦公子真是厉害,又胜了一局!”
一个女声从不远处传来,赵鹤仔细一看,发现坐在那手拿折扇旁的一个公子面色格外白净,清秀看来定是女人。
“哪里哪里,白兄承让了。”
“眀煦公子,我们的诗词接龙已经进行九局了,艳雪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同桌一个年轻英俊的黑衣男子披散着头发,左手拿着一支纤细的画笔,一边在桌上画画,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柳公子,听艳雪姑娘的箫,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月还未圆,天时未到。”
黑衣公子似颇感兴趣,停了笔,抬头问道:“在这房中如何体会月圆?”
“俏梦阁四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暗藏窗户,只要开启机关,能够将月色引进来。”
赵鹤向四周墙壁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窗户,只是雕梁画栋,满目红墙,就连天花板也是红的。
“这里有窗户吗?”他小声向董伽罗问道。
“董将军!欢迎欢迎,来这边坐!”
蓝衣中年男子见了董伽罗竟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那男子大约三四十岁,穿着一件上好丝绸制成的天蓝色衣裳,衣裳上绣着几朵莲花,右手拇指上带了一个玉扳指。男子神情惬意地看着杯中的美酒,并不理会周围热闹的声音。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大约三十来岁,满脸胡渣,身形魁梧,腰间佩着把鬼头刀,右手牵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竟套在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脖子上。缠着绷带的人两只手搭在双腿间的地上,像狗一样蹲着。
“景大官人好!”董伽罗领着赵鹤二人走到那男子旁边坐下后笑道:“大官人今天怎么把苏公子也带来了?”
景大官人叹道:”一听说我要来俏梦阁,苏公子就死缠着我不放,本想着若让他见一见樊老板或许他的病情会有所好转,但樊老板却又不愿见他。唉……”
骆元玉问道:“这人一生下来就是疯子吗?”
景大官人看到骆元玉后笑着拱手道:“这位如此英气勃勃,定是棍法通神的骆大侠吧……其实他本来好端端的两年前突然得了怪病,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景大官人的话说到一半,旁边那张桌子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不要在这里谈论这个疯子,要么喝酒,要么闭嘴,懂吗?”
说话的是个黄衣男子,大约二十来岁,头上扎了几根细长的辫子,双手分别搂着一位红衣女郎的细腰,大张着嘴唇,等着女郎们将葡萄一颗颗送到他的嘴里。
“他是谁呀,好嚣张啊。”赵鹤嘀咕道。
骆元玉不悦道:”我们自在说话,关你什么事?”
张公子用嘴接过一个美人递来的葡萄后道:”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小爷我在成都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你们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好了,再放一个屁,小心小爷不客气!”
他的话还没说话,身边两个戴着逍遥巾的公子哥已经站了起来。话一说话,那两人便将手放到剑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剑。
景大官人忙站起来劝道:“张公子,常言道和气生财,这三位也是咱大硏镇的名人。各个英雄了得,希望彼此交个朋友。”于是将他们三人介绍了一番。
张公子轻蔑地笑道:“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罢了,又算得了什么?若是青城派或赋闲书院的人,我倒还愿客气一下,呵!”
赵鹤想把这拽到天上去了的家伙暴打一顿,不过顾忌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终究只是化作了一声冷笑:”我不知道你爸是谁,但知道这里是大硏镇不是成都,你爸可不能给你撑腰。”
其中一个带剑的公子哥冷哼道:“好大的口气!”随后长剑出鞘朝赵鹤刺来。听声音竟是个女人。
“当啷”
赵鹤正想看清那人是男是女,没来得及躲闪,好在一把折扇架住了长剑,那位面如冠玉的眀煦公子笑道:“今天既然是诗艺大会,不宜见血。希望媚媚姑娘收剑。”
“眀煦公子!”
那名叫媚媚的女剑客娇嗔一声,收了长剑。
景大官人拱手谢道:“多谢眀煦公子及时援手。”
“我武艺低微,还是媚媚姑娘识大体才是。”
媚媚嗤地笑了一声:“公子真会说话。”
随后望向赵鹤,俏脸一沉:“你若在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休怪我剑下无情!”
赵鹤细瞧那人,见她脸色白里透红,五官端正,纵是眉黛轻蹙仍难掩一副秀美之态,确是女郎。
骆元玉冷笑道:“你这婆娘好不懂事,怎的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究竟是谁没礼貌在先,你不清楚吗?”
那低头作画的公子仍一边作画,一边说道:”不让女人的男人真是没品。”
景大官人望着他腰间刻有风流二字的玉佩惊讶道:“这位公子莫不是成都七雅之一的“诗雅”柳慕卿,柳公子?”
那人依旧低头作画道:“你叫我风流公子就可以了,“诗雅”二字何足道哉。”
“风流公子?”
“没错,风流本我性,只在花下死。”
张公子拍掌大笑道:“好诗好诗。柳兄又有灵感了吗?”
“是啊。”
那风流公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香袋,袋中装满了一叠纸片。他取出一张纸片,用画笔将自己念的那句话写了上去。
景大官人拱手笑道:”早听说成都七雅中有个柳公子,习惯在青楼里找灵感,没想到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柳慕卿自己写自己的,还是没有抬头:“哪里哪里。我不过向柳三变学习而已。”
“柳三变是谁?”赵鹤问道。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那柳公子写好后便将纸片放入袋中,继续作起画来。
一个为张公子送葡萄的美女笑道:“赵公子,柳三变就是宋朝的柳永。”
“你认识我?”
“当然,整个大研镇谁不认识您呢。你教训了那可恶的万山,可是给咱们阁里的妹妹们出了口气呢。”
“万山跟俏梦阁有什么恩怨吗?”
“您不知道那万山有多恶心,他来阁里寻欢作乐,经常要我们扮成十三岁的孩子。只要扮得不像他就不付账。”
“什么!他这样重口味吗?当初我真该将他打残废!”
“咱别说他了好吗?您要找哪位姐妹跟老鸨说,可惜我今天不能服侍您。”
张公子冷笑道:“小红,怎么的,这就喜新厌旧了,这人连柳三变是谁都不知道,活脱脱一个土包子,他哪里会懂怜香惜玉?”
赵鹤重重地哼了一声: “不认识柳三变怎么了。要不是你有一个好爹,就阁下这相貌,好意思在这里狂吗?”
张公子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有钱的人很多,但不读书就是俗不可耐,只会附庸风雅,哪能像我们这样谈古论今,诗酒趁年华?”
眀煦公子举起一杯酒道:”好一个”诗酒趁年华”,诸位咱们继续诗词接龙吧。”
他又向赵鹤这边举杯道:“赵少侠你们要不要也来一起玩。”
张公子冷笑道:“这些没有文化的家伙恐怕玩不了这种高雅的游戏。”
赵鹤气得肺都要炸了,没文化怎么了,真想好好出口恶气,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
“各位都是有文化的人,学富五车,不甚至十车也不止,我这有两个字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张公子冷笑道:“你还会写字?”
“各位请看”赵鹤要来纸笔铺在桌上,写了两个大大的SB,“你们可认识?”
隔壁桌上除了柳慕卿外几个公子哥都围了上来,仔细端详良久,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眀煦公子问道:“敢问赵少侠,这是字吗?”
张公子冷笑道:”我看这是他杜撰的,哪里有这种字,柳兄,你也来看看吧。”
赵鹤大笑道:“这是我家乡的文字,你们绝对不认识。”
张公子依旧在冷笑:“若是文字,那么你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字就是专门形容你们这群人的。”
眀煦公子道:“是才子?”
张公子冷哼道:“我看这两个字定不是什么好词。”
赵鹤嘿嘿冷笑道:“你们认为你们是怎样一群人,那这字便是怎样的意思。”
骆元玉看了很久后突然问道:“赵兄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能写出这样奇怪的文字,难道你是外国人?”
“骆兄,我怎么可能是外国人嘛……”
此时柳慕卿也走了过来,看着桌上两字,沉吟道:“这似乎是西方的文字,但这两个字如此摆法,确是稀奇。”
赵鹤颇为惊讶,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认识英语单词:“柳公子难道你去过西方?”
柳慕卿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成都见过洋人,倒没有去过西方。赵兄,难道去过吗?”
赵鹤见他竟客气地称呼自己为赵兄,不免有些心喜:”当然。”
“西方是个什么样子?”
那叫媚媚的女孩竟也好奇地问道。
“赵少侠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见识广博,真是年少有为啊。”
几个红衣女郎纷纷笑道。赵鹤发现她们看着自己的眼中充满了敬佩,心里既高兴有些害羞,不由得挺直腰板,想要介绍一下西方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只好哈哈一笑,不再多话。
“你就不能说说西方是个什么样子吗?”媚媚追问道。
赵鹤仍旧只回以微笑。
张公子冷笑道:“我看他根本不了解西方。媚媚,你要去西方,下次我们一起去玩玩。”
“多谢公子!”媚媚兴奋地对张公子点了点头,“不过公子你也不知道那位赵公子写的什么吗?”
张公子不悦地皱眉道:“咱们不提那两字了好吗?”
“是。”媚媚闭上了嘴,眼睛却望向赵鹤。
“西方现在可能比不上辰朝,但是我敢断言多年之后,它将在各个方面超越中国。”
张公子冷笑道:“哼,我天朝国富民强,怎么可能被超越?”
赵鹤也冷笑道:“世上哪里有永盛的国家?从朱元璜八股取士以来,中国便将走向衰弱。”
话一出口,赵鹤顿时想起不能在公众场合谈论朱元璜的名字。
“赵少侠……”
可爱的红衣女郎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仿佛他已经离死不远了。
张公子嘿嘿阴笑道:“你完了,竟敢在公众场合批评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眀煦公子,柳公子,景大官人眼中也充满惋惜。
骆元玉拍了拍赵鹤的肩膀:”不用怕,看谁敢动你!”
董伽罗大笑道:“坊间有流言说赵少侠是天选之人,我本不信,不过这份敢于批评权威的勇气实在令人敬佩。”
赵鹤虽然怂,但也不想在漂亮的女人面前认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声叫道:”你真是悲哀,朱元璜随意监视他人生活,难道是对的吗?”
张公子顿时哑口无言。
“你们这些文人平时只知道吟诗作对,到了该发声的时候却沉默了,不但自己沉默还笑那些敢于批评权威的人,好意思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楼上有人叫道:“艳雪姑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