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我反复做着一个醒不来的梦

浪淘沙令

【南唐后主】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注释

①潺潺：形容雨声。

②阑珊：衰残，一作“将阑”。

③一晌：一会儿，片刻。

下了一夜的雨，我又做梦了。

梦里欢喜恣意，甚至忘记了身份姓名。

• 壹 •

我叫李煜，我在南唐深宫里长大。

祖父李昪称帝那一年，我在七夕节出生。

祖父给我起的名字叫做从嘉——从心顺意、嘉和万世。

字重光，因为他们说我的门牙是重叠着长出来的，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

六岁那年，我的父亲李璟成为了南唐第二位国主。

我是父亲的第六个儿子，是他最喜爱的孩子。

那时候，我以为父亲的三千里地山河与我并不相干。

皇帝这个位置让长兄去坐就好，我安心当我的“莲峰居士”。

然而，命运并没有放过我。

在我22岁那年，长兄病逝了。

父亲在几个雄心壮志的孩子里面，偏偏挑中了我，入住东宫。

我知道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但没想到的是，就在短短的两年之后，父亲也离开了我。

我24岁那年在金陵登基，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这个已经成为后周附属国、每况愈下的南唐。

我的名字，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从李从嘉，变成了李煜。

日以煜之昼，月以煜之夜。

父亲是希望我光耀千古、照亮南唐晦暗的前程吧。

可是，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龙座之上，孤身一人。

龙座之下，群臣俯首。

皇冠龙袍，皆是束缚。

• 贰 •

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

既如此，且放歌后庭吧。

乐声飘扬，霓裳舞起：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饮酒作诗，大醉何妨：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画堂南畔，夜会佳人：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闺阁枕边，柔情无限：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歌舞升平之时，正是大厦将倾前的回光返照。

34岁那年秋天，我派了弟弟李从善去宋朝进贡，谁想他被扣留在汴京。

我请求宋太祖让从善回来，仍是不得。

千山万水，大雁来了又回。

离别后的又一个春天，我站在梅林里，任由梅花落了满身。

想念的人，却再也没有见到。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忆别》）

• 叁 •

宋朝皇帝赵匡胤说：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于是，国，终究是破了。

十四年的帝王生涯在我受降成为俘虏的那天结束。

我与南唐同龄，我活着度过了我的38岁，可是故国已经死去。

从那天开始，故国活在了我的梦里。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望江南》)

• 肆 •

被俘之后的第三年，我已开始恨这春花秋月无穷尽了。

一夜雨打风吹，桃红柳绿怕是也尽数凋残了吧。

满地积香，昰愁亦是哀。

曾经属于我的美好，如落花流水，一去不还。

梦醒了，又是一年七夕。

这天，我整整4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