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一中校门

吕文新：北票一中现名北票高中

1.

老北票一中校门

这是一张QQ好友上传的北票一中校门的照片，应该是摄于八十代年末期，柱子显得年久失修，一副快要倒塌了的样子。

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一中校门的每根门柱子都是挺直的，纵向的每一条棱角都是分明的，横向的每一道沟槽都是深深的，正好可以容纳我的小手和小脚的指尖，使我可以很容易地爬到门柱的顶上，现在有一项类似的体育运动叫做“攀岩”。

我不喜欢上幼儿园，因为幼儿园每天中午都要求所有的小朋友挨排躺下睡午觉。我睡不着，挨着我的敏也睡不着。敏总是摆弄她系辫子用的各种颜色的猴皮筋。这天中午，她手里攥着的是一把粉色的猴皮筋。

敏的妈妈就是我们小班的阿姨，所以敏躺在小床上还可以睁着眼睛吃东西，她吃的就是她手里的粉色猴皮筋。她发现我吃惊地看着她，就扯出一根给我。我一尝，确实可以咬得动，而且还很香，有肉味。过了很多年以后，当我家也吃得起大块的牛肉时，我才想明白她手里拿的是一块酱牛腱子。

敏给了我一根后，就让我闭上眼睛，不许看她了。我嘴里偷偷地流着口水，眼里偷偷地流着泪， 心想，我不要再和敏好了，这个幼儿园也不能待了。午睡时间过后，我趁阿姨们没注意，逃回家去了。

家就在一中院里，爸妈还在上班，屋门锁着。没关系，一中校门就是我的游戏场。我爬上了门柱，站在仅一尺见方的柱顶上，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感觉自己像个英雄，暂时把好吃的猴皮筋抛在了脑后。

正是下午两三点钟，路上没什么人，也没有马车，只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待那人距大门口越来越近， 并冲着我大喊：“别动，我抱你下来！”，我才意识到，敏的妈妈来抓我来了，追得好快呀。

我才不相信她能爬上来抱我下去，她是个大人，还是个女的。我要是不想下去，她也拿我没办法。但我不想让她在下面大喊大叫，一会儿把爸爸妈妈给喊出来，我的麻烦就大了。往下爬的时候，我故意磨磨蹭蹭，看着敏的妈妈紧张得脸煞白，我更感觉自己是个英雄了。不过，当我的上身刚降到她的手臂高度时，就被她给紧紧地抱住，随后又被她给抱到她的自行车大梁上。在骑回幼儿园的一路上，她双手扶着车把，同时用双臂把我夹得紧紧地，我感觉自己就像个俘虏，以至于我上中学时，虽然与敏同班，也故意装作不认识。

2.

一中校门不缺我这个小英雄。就在一中大门口的收发室里，曾经出了一位真英雄。

收发室除了收发报纸信件，接待访客外，还是开水房和热饭房。午饭时，收发室内外挤满了取饭盒的学生。有一天中午，雷电交加，学生们被大风大雨堵在收发室里面，突然电话铃响了。

那时的电话还是手摇的呢，只有很少的人曾亲手摸过电话听筒。一个名叫云的女学生，一向聪明伶俐，总爱帮收发室的刘姨干活，此时恰好在电话边上，便伸手抓起听筒，只见一道亮光闪过，她就倒下了。

几天后，校门口的宣传板报上，全都贴满了云的英雄事迹，还有一张手绘的云的遗像。校门的门拱上也挂上了“向欧阳海式的英雄某云学习”的大横幅。那真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出了英雄，漏电的责任没人敢提，对云家也好交代。

3.

高中毕业照

这是一中某班在校门前的合影。如果你家也有某届北票一中的老照片，里面有个光着脚丫子的小屁孩儿，那便是我。

我那时经常逃幼儿园或逃学，逃回到一中院里淘气，看见有照集体照的就凑过去。爸爸给不同年级上过课，很多学生都认识我，也乐于抓我过去一起照相。

4.

北票一中老校门门拱

这张合影照片大约摄于七十年代初。那时，校门后面的大楼还没盖起来。门拱上八个圆圈里的字是“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在北票一中和北票化肥厂厂校挂钩时，圆圈里的字是“北票县化肥厂中学”。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看见一辆大解放车停在门拱下，大箱上站满了爸爸班的学生。我一直想摸一摸门拱上的圆圈，就叫一个学生下来把我举到了车上，再把我举到门拱下，把八个铁圆圈摸了个遍，还摸了中间那个大五角星。正当我玩得高兴时，卡车动了起来。抱我的学生赶紧把我放下来，让我扶着他的腿站好。我即使不用扶着他的腿也不会摔倒，因为有很多条大腿从各个方向把我靠得紧紧地。我的眼前，全是各种打了补丁的裤子，补丁上轧的线就像是一圈圈漩涡。

过了好久，车终于停了。学生们把我抱下车，我惊喜地见到爸爸从驾驶室右侧下来。爸爸见到我，也吃了一惊。原来，他是领着学生们到化肥厂劳动来的。出发前的劳动动员会上，爸爸讲了好多与工人阶级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好处，学生们想让我也体验一下。这一体验，就喝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高粱米粥就咸菜疙瘩。那时，交通不便，通讯也不便，妈妈当天很晚的时候才搞清我的去向，已经急哭好几场了。

5.

一中校门有两扇大大的铁栅栏门。拍集体照时，总是要先把两扇大门打开，所以没有留下铁栅栏的影像。其中的一扇栅栏门上还有一个小门，在没人进出时，那小门就是我的“旋转木马”。站在小门的底框上，抓紧栅栏，一只脚在地上蹬一下，小门就会载着我平稳地旋转半圈。小时候，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每天都很无聊。这个简单的游戏，陪伴了我好几年。

上了初中后，我感觉小门太小了，还是蹬在大门上玩旋转木马更有趣。尤其是当大门转到极点，被柱子转角挡住时，发出“咣”的一声，并带着我浑身一颤，感觉最过瘾。

高中时，我们的教室就在大门后的三层教学楼内，利用课间休息的十分钟，我很快就教会了几个同学和我一起乘“旋转木马”。下一个课间十分钟，更多的同学跑过来，挂在大铁栅栏门的两侧。大家一起蹬，大门转得飞快，撞在柱子角上时，发出的声音更响了。

我，作为教练，每来一个同学，就让出一个栅栏格，自己向门轴靠近一格。因为越远离门轴，运动的弧度越大，旋转的体验越好。逐渐地，我挪到了最里面的一格，挨上了门轴，当大门再次撞向柱角时，我的胳膊没能及时抽出，小臂被狠狠地夹了一下。

离我最近的王同学，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表面上看，是他把我“挤”到柱角上的。

王同学是从农村考上来的住宿生，而管理学生宿舍的正是我的妈妈。可以想见，王同学对自己惹下的大祸该有多么惊恐。

他的父母听到消息后，马上就撂下农活，赶到了一中家属院，找到了我家。他们说，孩子考上一中后，家里人都没舍得花路费进城来看他。这次伤了老师的孩子，他们一定要来当面道歉，不仅要赔礼，还要赔钱。妈妈看出来，若不接受他们的诚意，他们一定会担心王同学在住宿和学习上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便要了他们五块钱。八〇年时的五块钱，对农村人来讲，可不是个小数。

6.

出了事故，学校便严令禁止任何人在校门上玩耍。除了上下学时间，校门总是用链锁锁上，只留小门进出。高二时，为了防止有同学熬夜看书，学校领导让打更的武大爷每晚十点关掉教学楼的电闸，等所有住宿生都出了校门，回到马路对面的宿舍后，把给小门也上锁。

偏偏农村来的学生特别能学。断了电就点着蜡烛接着学。于是学校领导就责成武大爷关完了电闸后，再挨间教室查看，揪出敢于破坏纪律的学生。

最能学的就是王同学，被抓住的次数也最多。逐渐地，他练就了一个本领，就是边看书边听武大爷的脚步声。当武大爷走近我们的教室时，他就把蜡烛吹灭。等武大爷走远了，再把蜡烛点起来。学到后半夜，再摸黑从二楼下到一楼走廊，打开走廊的窗户跳出去。最后，从大铁栅栏门顶上翻过去，穿过马路，穿过大操场，回到宿舍。

他爬上大门时，铁栅栏或铁链锁不可避免地发出金属碰撞声。武大爷觉轻，一听见动静，就推开收发室的门，冲着黑漆漆的外面大吼一声，吓得大门上的他一激灵。

武大爷认识到自己查过了的教室还有漏网之鱼，便改变了工作方法。一是走路尽可能轻，二是在黑暗的走廊里虚张声势，大喊“出来！我看见你了！”，搞得王同学分不清虚实。

经过一段时间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后，白天睡觉、晚上精神的武大爷，终于战胜了白天上课、晚上熬夜的王同学——他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关键的几次模拟考试都无法参加，非常有可能影响北票一中的升学率。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决定把他退回他原来的农村中学。

7.

几年前我回北票，看到了早已成为省重点的北票一中，校址是新的，教学楼、宿舍楼都是新的，校门更是全新的式样，一点儿也不像个高中的校门，倒像是某个政府机关的大门。

新北票一中校门

吕文新
二〇一七年二月
于新西兰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