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酒杂俎】•高悬

2017-07-03  本文已影响558人  青葱白汁鲜虾小馄饨

我们养仓鼠了,两只,是璐宝的朋友养的生了八只,她领养了一对。没起名字,我管它们俩都叫小耗子。我和璐宝喂它们清水,给换木屑,在手里捏来捏去像盘手把件。

那天我和小粥打了特别长时间的电话,我每年打电话的时间配额可能都给小粥了。她说学校最近严打流浪狗了,她在忙着帮学校里的一个狗找收养,是个黄狗,大只的,性格温顺又亲近她,有小姑娘说想养,条件很好,于是她去捉住了那个狗,由小姑娘带着去做检查,再带回家。

小姑娘带回家两天一夜就不想养了,说狗不听她的话,不去指定地点大小便,也不肯进笼子,抱它进去差点被咬,问能不能送回去流浪,说养狗居然这么麻烦,以后也不敢再关心它们了。小粥看了一下她的社交账号,转发了很多宠物类故事,都是说流浪狗被收养之后很健康,变美貌,和主人相处很好,建立了特别好的信任和爱的关系。

小粥说这怎么可能呢…公众号挑选的故事都是万里挑一的。她自己养的狗也是捡来的,我见过照片,一个短毛大耳朵小棕狗,眼睛很大,肚皮胖乎乎。她说就是个小破狗,很凶,很不信任人,贪吃又傻,又会找老妈告状。“你别上我家做客,会被她咬。”

“但她是我最珍贵的小破狗。”

这真是永恒艰难的命题,“一天早晨,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随后他得到了一切的关怀,又迅速失去了它们,他陷入比无人关怀更深的痛苦中,直至死亡,他和家人成为了彼此的地狱,必须有一方死去,才有人能解脱。

在给缶的书画插图时,我最后动手画了书生和娘子的那个故事。编辑姐姐问“你觉得娘子是什么妖怪呀”,我心想,是阿蛇。确实有读者问为什么不是猫或狐狸了,我说当情人暖和温柔毛茸茸又爱你的时候,全身心地爱他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当情人凉冰冰,或者不美,或者很危险,被世人嫌弃的时候呢,一个人还会高高兴兴提着点心回家,说出尾巴多好啊,我喜欢的人的尾巴最好看这样的话吗。我还想到的是阿蛇其实也善良,还有种神秘感,一定有人为此爱蛇。那么蜈蚣呢,蝎子呢,大王具足虫呢……桑树呢。

如果仅仅因为暖乎乎、毛茸茸、美和乖巧而被爱,那还不如不要被爱。

最近小粥又说起自己学校每年夏天军训,目前住在郊区的基地。良多昆虫扑飞,在纱窗上撞来撞去。军训宿舍是几十人同住,女孩子们看到昆虫就拼命尖叫,叫来所有人一起看,然后一脚踩死。有个女孩子为见到了屋里许多昆虫而哭一上午,边哭边说自己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她说因为从没见过这种对待生物的态度,而感到强烈不适…你理解我,桑。

我说嗯即使不养小东西也能理解。不喜欢昆虫的话驱出去就得了,这么做根本只是将它们当成道具,来满足自己的表演欲。共情实在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虽然我平时没有很喜欢狗狗猫猫,但我本命在剧情里,是因为他人的傲慢而死掉了,没有来得及实现愿望就随便死掉了。我和阿湖聊天。她说好遗憾…总觉得是抱憾而死啊,好遗憾。我为了这句话汪汪大哭。我不接受任何活着的事物为着别人的傲慢,自诩为高等物种的傲慢,遭受突如其来的暴力而失去生命。我也跟你一样疯狂讨厌傲慢的人。

(——他活着的时候,有美丽的绿眼睛,深深的衷情,既为了理想可以踏过尸体走上高天,也绝不将他人看作可以随意轻慢的事物。是闻道朝菌阅秋堇草,他死去之后被潦草埋葬,世间再也没有衷情的深绿眼睛。)

我试图掩藏这种情感,总算没有得罪人。

这很像《猎人》里的桥段。梅路艾姆凝视小麦,并向臣下们说“人类是多脆弱的东西啊”。他想起被自己杀死的第一个人,想到如果那个小男孩如果还活着,或许会像小麦一样,在某方面阐发出天才的光华。

随后他陷入无上骄傲中,为能肆意杀灭这种天才的自己。

这条线如何界定呢,如果说“可爱动物保护主义”是傲慢,那么不喜欢蟑螂是否也应该这么归类?我想到这个会惭愧,因为我确实不喜欢蟑螂。

但是所有被掐断的生命,或许都是在某份情感里被爱着的。以世界之大,也会有怜惜蟑螂的人——而且并非出于宗教原因,为着这种人的存在,我在想,我不能以对众物拥有生杀予夺的能力作为一种自豪的资本。美貌与才华只是一种拟态。作为为人所爱的原因,这原因迟早会被消耗完。如果能得到纯然善良、纯然公正、纯然悲悯(终南山的茂绿深草中,一具雪白骸骨)之爱,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才华也没关系。

因为这本是一门悲惨的交易,通常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进行的。作为对极度不公生活的报偿,人获得了【才华】。壮丽的创造从地狱中来,小人鱼在刀尖上跳舞。观赏类宠物是改造的结果,美丽的外表下,骨骼病、脏器病如影随形。

我对猫猫的好感有限,而喜欢傻狗。我常常觉得爱猫的人是比我更了不起的,不管是出于本能还是自觉。猫猫美如形而上的永恒倒影,而傻狗可以丑丑的、非常贪吃、疯狂嫉妒、追猫、掉毛、不管疾病或死亡,我都可以爱它,如它爱丑丑的、非常贪吃、疯狂嫉妒的我。

我有时看着盒子里的小仓鼠,会问自己能否给它们这样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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