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论
导读:想要描述一个人的为人,介绍他所作的事便可。描述一个国家也一样。所以这篇文章叙述了春秋,秦汉,到唐朝这些中国强盛的时代,再写近代窘辱的时候,在强弱之间,了解中国人的为人,表明中国的志向。
前面是文言,后面是白话,(由于语感原因,白话文并不是机械翻译,文言内容中的几处小细节也没有写出)。图片皆拍自山西博物院。
中国论并序(文言)
夫中国者,古之余国也,其强,尝与天下均权;及弱,困辱者累世。春秋之际,裂为列侯国,徒步之士行于其间者不可胜数,各著其文章,声通世之情,以游说人主。览诸子之遗书,言事深远,见其人之志也。及至战国,列氏并吞,卒遗为七诸侯,秦用兵、法,遂灭其六,而一其土,后之立事如汉、唐者,莫不因其国之广且强尔。秦汉之间,尝数胜匈奴;至唐之时,国益足强,天下往来与交,富盛为诸国之首,贤人文士歌之于当时也。时及近世,列强交侵于外,军阀割地相攻于内,国家凋敝,民人忧愤,急危救时者不绝,死亡之士累累而见,遂勉强于未亡尔,至今七十年矣;计自一八四零,积恨忧愤,勉励不倦者六世也。予长于是土,多闻见其情,常善春秋之思,知秦汉之伐战、及唐人之盛;近世之季,足多恨者。人生其国,能无其鸣?故自轩辕,取春秋,秦汉,至唐皆中国之强时,又及近世窘辱之际,述而论之,以于强弱之间,见其为人,而明其人之志也。
夫积世之国,久远之域,必有大山阻其险塞,或据江河之远流,以利田亩灌溉之兴作,而交通其庶物。埃及用尼罗而兴,遂霸其河域;两河多闻古之名国,传言之帝王。及见天下东,中国之古诸侯,乃跋涉渭河、秦岭之境,而游过其旷野;矫然绝太行之高,逐下黄河之流水,遂利其形便。乃负山陵之地、夹黄河之岸,开地而辟土,植粟而灌亩,磨石而火陶,待有余物,即祠天地山川,而享祀其鬼神。
复合玉璧 新石器时代当时是也,氏族众,不相服,举兵攻伐,蚩尤最暴,常凌诸氏,诸侯患苦蚩尤。轩辕氏为贤,且习为耕战,诸侯遂往归之。于是轩辕氏出与蚩尤大战于涿鹿之野而败之,天下服而举之以为共主,称以帝号,尊为天子,是为黄帝。天子死,其位代授于贤能者。颛顼、帝喾、唐尧、虞舜,皆明惠而仁智,行威而重信,薄己而爱人,声名著于四野。四帝者悉察天地之流变,四时之相替,风雨之止兴,霜露之初末,寒暑之交侵,教之天下,以为节令,以兴农事;并举贤人,各授职位,使司百事,百业备其时序;男务其耕,妇务其织,工兴作于其所,狱讼称允,人不思争;诸侯有怨,诉于天子,天子为之解,有不用命者,天子伐之,然后诸侯之事息,四野之事安。四帝者并黄帝而称焉。
尧舜之时,天下大水,民失其所,相顾泣之于原野。禹行泥泞,曝黄土,量定山川,决引天下之水,放之而东,注于沧海,民人复归其业。禹功既多,舜死授天子之位。禹欲以之禅于启。启,禹之子也。天子前既已皆授贤,以故禹不敢明之,阳禅于益而阴使启代之。禹死三年,启代帝位于益,是为帝启。天子由是而私于一姓。位不授贤,必出恶君。是故天子贤,诸侯服之;否则叛之;有至惑乱荒败者,诸侯攻之而取其位。商、周继兴,所赖者桀、纣也;三代始常闻有乱时。
龙形觥 商及周三百年,而有幽王,世之寻常人也。常人者,利甘言,好殊色。利甘言,故用石父;好殊色,故溺于褒姒,诸侯不附,国中多怨,幽王死于犬戎。平王乃惧,迁都洛邑,以安周室,内无肥饶殷民之利,外无强兵制众之资。于是诸侯并叛,四海分崩,天下离心,十里之侯,百里之君,划土守境,各为自谋,弱者修盟,强者制衡,以相吞并。秦楚齐晋远略之君,竞割鱼盐畜产、珍奇美玩以争士人。士人亦奔走于列国之间,求学广闻,追天下之至理,用于实务,以裨益当时,延及后世。
或见周室既衰,去周之史,骑牛道上,著书关下,以为人之事,天之道也。故上诉冥冥,至于“有”,“无”;下及世事,归于无为;息货止智,民不相比而争也。然鸟随风而举,鱼顺水而游,人因物而逐,固不返于蒙蒙焉。是以其徒多非世之情,而自放其外也。
或见子弑父,臣弑君,诸侯不尊天子,人以私愤相雠,故作《春秋》,以刺世事;人失其分,而相与谋乱,故尚《礼》,使各慎行于其名位。至于《诗》、《书》、《乐》、《易》,言风而发意,述事而达志,易俗而和情,因时而修德。十五志学,以待其成;三十去国,游贯诸侯。天下之君,高其论而不用为政,乃有匏瓜之叹。盖怀不用之悲,其志忧愁也。
蟠螭纹双耳圆壶春秋或见物存于天地而恒其理,察物之性使用于世。乃表长短之辨,明方圆之义,为小大之器,制巧械之具。又见人逐无益之物,而穷富相憎;世辨上下之位,而愚智相谋;天下无一日不乱者,强攻弱也。故曰兼爱而节用,尚同而非攻;既精于用物,常为战具,冒霜曝土,行走天下小弱,义为之守,以止攻也。闻宋之难,十夜至楚,而九难公输,示不可攻,而楚之谋息。其人智欲究天地之理,而仁欲止天下之争,谓之显学也宜哉。
亦有其人,利人之相诈,国之相伐,以为豪杰功名之时。乃审诈者之谋、战者之力,隐穹隆之山,为书十三篇,以明守战之精要,攻取之谋略,进之吴王,试于妇人,吴王乃知可用。遂佐阖闾,谋于伍员,再伐楚而入郢都;南攻越人,以败允常;兵临齐晋,而吴威于诸侯。中原之君,不敢南向而谋,阖闾用之以霸。
或魏王不信,乃至于秦。见田非民有,爵归贵戚,民不能得利于其土,士不能尊位以其战,而亲者不劳,贵者不作,是为淫民,而伤国财。由是说孝公止井田,裂阡陌,爵军功,废不劳者,以富国用,秦因之而富于六国也。吾闻秦之法,后世者悉言其酷,然孝公至秦皇帝,历七世而百二十余年,秦人争附之而不叛者何哉?一木之信,七世不失,功必赏,贤必举,非商君李斯之功也?虽客亦为之用,秦人举士而取天下也。
蟠螭纹带盖鼎 战国秦汉之季,中国既一其土,不思分国也,故少诸侯之乱。虽然,犹未为安,何哉?南有越,北有匈奴也。害莫大于匈奴。昔战国时,匈奴已数侵,七国方争,不能顾之,秦、燕、赵乃各筑长城而守。唯李牧以计大败之,匈奴由是不近赵之边地。后秦用蒙恬而走之。当蒙恬之时,匈奴乱,分为数部、自相攻,而秦已一六国,故破之易也。待秦虐用其民,豪杰并起而攻秦,中原多事,而匈奴已尽归于冒顿,乃复夺蒙恬之所获地。是匈奴分,秦人攻之;中原分,匈奴亦攻之。由是言之,国之分乱,岂有益哉?中国、匈奴,无一日相忘,其势吴越也。
汉已败项羽,志亦欲破匈奴。汉之高祖,入函谷关而系秦之子婴,围项羽于垓下而逐杀之,然后四十万人蹙困于平城者七日夜。遂知匈奴甚有略,当缓而渐谋之。秦汉之间,国削民弱,乃不堪用。由是立和亲之策,而内修其政。乃简其租税,养其耕者;有入山林川泽隐避秦末之祸者,教返乡里,复其产;厚赏军之卒吏,与地,使归田亩;免贫困为人奴婢者,以益民力;延至文景,四野富厚,乃用冯唐之谋,简其军政,以养不羁之将。教李广击匈奴于上郡,北使郅都而守雁门,是以匈奴稍不敢侵;景帝以为不足,育马三十余处而蕃之。
胡傅温酒樽 西汉及至武帝,中原益富强。乃精制戈戟甲胄箭矢之具,厚养轻死之士,与之弓刀,教之习兵,欲入匈奴之腹心;先使张骞西通情于诸国以谋匈奴之背。后武帝用王恢画,伏兵计围破单于而谋泄,汉匈始大战。是时汉出四道,三路无功,兵余上谷,寻敌漠北,遇之茏城,一战而斩首数百。将军青乃知匈奴可击而胜也。益用兵三万,北攻蒙恬之故地,是为河套;走匈奴出阴山之南麓,乃置五原、朔方,守有其地利数发兵。及至骠骑,孤军去国,一旅辞汉,王庭万里,胡风际天,当是时也,沙流如水,月寒似铁,弓矢张而金甲开,刀溅光而马骨折,戈矛断而匈奴死。积尸数十万,日月照之,光镂其骨。夺河西,置郡武威、张掖,北封狼居胥山而还,匈奴已惫甚。
后,匈奴益衰微,分二部,至宣帝破而臣之。匈奴尝数窘辱高祖、吕后,至宣帝折入为汉臣,非汉数代之谋耶?先是,亚历山大征伐诸国,贯欧陆而至西亚;汉既击破匈奴,连道路于东海而至钹汗、喀布尔城,东西始易于交通。后之中国多见汗马、葡萄、苜蓿、及西域琴、床、帐、舞之物,西方亦知丝绸、瓷器、茶类。道路之上,智识相交,巧物技艺相杂,东西通其所学,诸国广知汉之名也。
雁鱼铜灯 西汉汉之后,帝王数十姓,治各朝,天下或安或乱无止。然何世之民,不思治也?遇恶君暴政,生不能堪,旦夕欲其君之亡;至有贤君治世,亦思叹之。事留乎辞藻而不能忘者,则唐之治也。
隋炀帝时,隋政大乱,竭天下以奉一人之淫行。制为龙舟,放之江南,举天下之美人;虐用其民,使兴作土木,九土之间,宫室云接,民人不能生养,相与弃其妻子;三征辽东而不悔,乏丧军储,士卒冻死。太宗见隋将亡也,乃说高祖起太原。取天下之才能,一语房、杜,即引为谋士;留天下之名将,将刑而救李靖,临阵而许尉迟敬德;亦自将兵,并豪杰相攻战。唐乃剪隋末之雄也。
女舞俑 唐唐已取天下,秦王未为太子,即亲杀李建成,高祖见之逊,唐由是至于贞观。当是之时,太宗察隋之乱,与过往之治世,与群臣谋议,画其时之政。乃正其刑律,虽亲故而忤法作奸者必罚之;天子权大多欲,谏议者监之,使无有淫政。隋末之时,农亩不作,货殖不通,百工不兴,生无所聊。是以于天下便利之地,辟荒田,择河流引水入于农亩。废关梁,通四野之道路,便舟车,广诸城镇,以利行人之取给,商旅之储易;往来贾者,不税关市;铸钱,币信用于民,使利货殖也。货既通,百工起焉,制为器物,易与市人,以求富厚,故工者亦兴也。天下之富,半在于中国,远方闻之者皆来。其人言其言,衣其衣,舞其舞,各行其俗,虽繁,不相侵乱。中原见之,有所好及以为利者悉取焉。故衣锦之纹绣,葡萄、苜蓿也;田猎之骋鹜,突厥、大宛也;歌席之女舞,柘枝、胡旋也;庭内之燕乐,箜篌,琵琶也。而所以兴叹发意者,士人之歌赋也。中原别族,杂而并处,由是观之,文明之事,非交通也?
唐世既盛,唐人每好自许,携志抱趣,以游天下,乐其生也,吾见其志也至,其趣也高,会有佳节,聚于名都。想明月在天,长安美夜,高楼灯丽,流光蔽空,高情逸思之人,志用远游之士,引丝竹而听好乐,登高阁而叹永夜,玉馔盈香,美人绕身,因酒乘兴,歌天赋月。俗风与雅意共有,宴乐与幽情同趣。当此之时,倾诗吐文,描家国之兴荣,哀别离之无穷,惜青天之难至,郁人事之不期,味清而情深,思高而追远,其乐也极,而其悲也真。
金铤 唐惜哉!唐之后世,乃至于清,虽各具其事,然盛皆未比于唐也。及清,列强交侵,乃至废亡。死者,生之邻也,废与兴亦然。中国之人,好矜善伐,每大喜自得,以为出人之远,天下之物尽有之。乃止商旅,断使者,自塞其耳目而无心于诸国之事,以为诸国之事不足闻也;封四方之关塞,闭江海之来路,既出人之远,固可以绝往来于天下,以天下不足交也;及国人不往,远近之人不至,犹乐而以为自安也。身之居于天下,而不广求其所闻见,孤喜独矜,以为得之,实失其远志而不自知也。
于是敌国辱之,列强来攻,割地树界,分中国之富庶,奴其民众。当是时也,中国雄关不守,舟楫不抗,枪马不利,士卒不效,官民相惊,不知所谋,何哉?木舟火绳,实不胜于铁船滑膛也。后于时者,固如是也!当时战必死,唯降可辱而生。呜呼!人何乐死?人之有灵,来于宇宙之外,居于方寸之间,托于父母,长于骨肉,生也自知其贵,死也自知其惜,故莫不爱死。然吾亦闻人生长之所经由,有其重事,使人情不得不死之。方人之初,何尝不嗷嗷孤泣,啜母之乳,意不知舍;稍长,则随友游,得意于草泽巷陌之间,虽不甚知事,然亦粗识信义,即以气相许;再长,即出游天下,见群山之崛立,江海之恣流,百感系于其中,至于临山而噫叹,遇水而歌泣,愈放其意气;然后历南北之大域,颇知四方之事,慨然欲有为。故人之生长,舍其父母乡党山河民人,不得以成其情志,而卓然立于世,此亦人之至重,所以托家许国。但见千里丘墟,尸埋沟壑,父死妻辱,子嚎于野,当此之时,可以死耳,不可为不义屈,故必战也。
青花釉里红花篮 清是以忠智之士,忧国著书,载四洲之地利,图列国之海界,述其人情,记其奇技,欲师之以自强尔,此林则徐、魏源之志也。或引列国之学,以致世用,立诸厂,制为军械,入铁甲舰,以强其师;多为织物、诸矿、铁业之务,以富其国;广修电报、铁路,利人之相交,物之相通,以便其民;内树学堂,外资稚童,至列国而修业,则旧大臣之计虑也。或外法西学,内干庙堂,说其皇帝,欲绝旧政,立新法,而其力不足,其志不成,至有杀身于市、寄命于外者,士人之忧愤也。吾闻林、魏、曾、左、康、梁之徒,皆一时志士,其才非不足,智非不深,意气其非不慷慨,所为非不决,而功不能成者何也?欲扶清庭以救中国,如摇败枝而以为舟楫,渡大江,其势不能,清遂亡也。
清既亡,敌国大侵,军阀相攻无止。当是时也,政士学人、士卒死战之辈、行商坐贾之徒,至于街巷之匠人,陇亩之农夫,各以其所见,外鉴强国,内观民人,毕其死力,以冀国之一存,世之一振。至于临事死命,不知其几千万数,遂勉强而复立其国也。
哥釉铁锈花盘口尊 清国之强时,立事无不可为者;及其衰废,欲存亦难,况于安乐乎?中国之人困于战与贫弱已百数十余年,而犹不肯随然自弃,强弱之间,未尝不以雄杰自期。中国之于事功,何固而不悔也?吾闻有超世之才者,自觉于其宏心伟思,必有绝人之志。是以健足善奔者,必不行走于陇亩之间,渴饮大泽、竭河渭,逐白日而不休;大翼善飞者,不振羽于檐楹之下,必出北海而掀南冥。山岳之巨丽,江海之极瀚,英杰之雄健,民人之贤智,此正中国之健足大翼,故舍广大高远之事,不足以称其志气。是以穷天理,用之人事者,春秋之事也;见辱敌国,数世谋之不懈者,秦汉之事也;果于自许,富盛而致远人者,唐时之事也。何世无事,当属谁人耶?吾见中国之人,每追往事,论其豪杰,大以为乐。虽乐,非乐之至者。怀古英贤,当思与之齐,知时之急务,揽天下之至难而自为之,然后乐而可也!
昔日曹孟德,立碣石之山,临不测之壁以为高;见星汉之奔流,与日月之不可及,以为远;览沧海之茫茫,自足下而至无穷,以为广大。遂有东袭吴会,西举巴蜀之意,其志甚大。中国之人,来于不可知之世,至于今日,代不乏烈功伟事,立于其上,则足以为高;天下之英雄,岂有代而绝乎?后世之世,亦必有奇特英伟之人,不足于前人之所为,复有立名扶世之志,念其中之不可绝,则足以为远;至于百业虽具,多未为诸国先,将有所为耶?国多富厚之家,而野犹有怨苦于自立者,可谓为安乎?中国渐兴,列国疑之,岂宁哉?所谓人事者,亦足曰为广大。世代之人,自处于其间,将欲有何为?欲有何为?
中国论并序(白话)
中国是自古遗下的国家。其强盛之时,一国可与天下抗衡;等到国力衰弱,几世困苦。春秋之时,中国分为诸侯国,士人辗转于诸国之间,各声明其主张,以游说国君。见诸子百家遗留的书籍,言说及论事深远,足见其人立事之志也。到战国时,诸侯相吞并,最终留下七个国家,秦用兵家、法家,覆灭六国,从而统一中国。到后来像汉唐这些朝代,之所以有大功业,都是因为国家广阔统一,实力强大。秦汉之时,中国屡次击败匈奴;到唐的时候,中国更强盛,世界上的国家都来与唐朝交往,唐是世界上最富庶强盛的国家,贤人文士也将当时之盛记述在诗词歌赋当中。到了近世,外有列强侵略,内有军阀割据,国家凋敝,人民忧愤,不断有人挺身救国,为之而死,最终勉强没有亡国,至今七十年;如果从一八四零年算起,中国之人积恨忧愤,六世以来努力救国兴治。我常称善于春秋时士人的思想,知道秦汉的对外战争、和唐朝的强盛;到了近代,中国的境遇有很多让人激愤的事情。人生在他的国家,自然会发出他国家的声音?所以从黄帝时,写春秋,秦汉,到唐朝这些中国强盛的时代,再写近代窘辱的时候,在强弱之间,了解中国人的为人,表明其人的志向。
能够长久存在的文明,必然有其地利,或占据山脉的险阻,或占据江河之利,以供给灌溉之用,并通过水路运输物资。埃及有尼罗河而兴盛,两河流域也常闻有著名的古国。中国古代的氏族,乃跋涉于渭河、秦岭之间的旷野;越过太行山脉,顺着黄河的流水而行,以为地形便利。便依靠山陵的地利、在黄河两岸开拓土地,种植农作物并灌溉,制作石器和陶器,并祭祀天地山川鬼神。
当时氏族众多,相互攻击,蚩尤最凶狠,常常欺辱其他诸侯,诸侯为之所苦。轩辕氏贤能,而且熟悉耕战,诸侯便归顺轩辕氏。于是轩辕氏与蚩尤展开了涿鹿之战,并最终击败蚩尤。天下奉轩辕氏为共主,尊为天子,即是黄帝。天子死,其位每代都授给贤能的人。颛顼、帝喾、唐尧、虞舜,都是贤明的天子,他们观察节令,农业兴盛;并且用贤人治世,各行各业都有条不紊;法律公平,人民不思私斗;诸侯间有仇怨,天子为他们调解,有不遵守天子之命的诸侯,天子便讨伐他们,然后诸侯之间的仇怨平息,天下安宁。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与黄帝并称为五帝。
尧舜之时有大洪水,人民不得安居乐业。禹跋涉于泥泞黄土之上,将水引到海中,人民回归了他们的产业。禹有大功,舜死授给禹天子之位。禹想要传给他的儿子启。但是之前的天子没有将它传给过自己的儿子,所以禹不敢明着传位,表面上禅让给益,而暗中支持启代替益。禹死了三年,启取代了益,便是帝启。天子之位从此根据血脉传递。天子不授给贤能,必然有恶君。所以天子贤,诸侯信服;不贤,诸侯就反叛;有至更加荒淫的暴君,诸侯攻击天子并取而代之。商朝,周朝相继出现,是因为取代了桀纣这样的暴君;夏商周经常有混乱的时候。
周三百年,而有周幽王。幽王不过是平常人,喜欢好话美色,所以用石父,而宠幸褒姒。诸侯不信服天子,国内也多怨恨幽王,幽王最终死于犬戎。平王害怕,迁都到洛邑,以安周室。周的实力衰弱,没有肥饶的土地和强大的兵力。于是诸侯不受天子约束,互相吞并。秦楚齐晋具有远略的国家,付出鱼盐畜产、珍奇美玩争取士人。士人也在各个国家中奔走,追求天下的道理,用于世事,以利于当时后世。
有人见周室已衰,从周史卸职,著书于函谷关,上辨“有”,“无”,下及人事,言人不当争利。然而鸟随风而飞,鱼顺水而游,人因物而逐利,自然不会返回蒙昧淳朴。所以信奉这些的人常常非议世道,而自处世外。
有人见到子弑父,臣弑君,诸侯不尊天子,人因私愤相仇恨,故作《春秋》,以讽刺世事,亦尚《礼》、《诗》、《书》、《乐》、《易》等,以用于世。然而天下之君,认为这些论述甚高,但是却不用这些原则治世,这些人也常未大用于当时。
有人见万物存于天地有其原理,分辨物性来使物用于世,乃制作器械工具。又见人追逐无用的东西,所以穷富相憎,愚智相欺,在国家层面上,则强攻弱。所以倡导兼爱非攻。常制作战守之具,奔忙于天下小弱之国,以守护这些国家。这些人的想要明白天地间的道理,而止息天下的纷争,世人称之为显学。
也有人认为世道上人们相互欺诈,国家之间相互攻击,是豪杰之士建立功名的时机。于是著书于穹隆山,阐明战争的规律。并将他的谋略献给吴王阖闾。于是阖闾为君,与伍子胥共为将,攻入楚的都城,又战胜越人,天下的国家都受到吴的威慑。阖闾用他而称霸。
也有人从魏到了秦国进行变法,废井田,开阡陌,赏军功,使秦国力强于六国。后代的一些人说秦法严酷,然而自秦孝公至始皇帝,经历了七代人大概一百二十年的时间,秦人何以没有叛离秦国?因为七代之中,秦法没有失去它的信用,有功必赏,有贤必举,这是商鞅李斯的功劳,即使是六国之人也被秦重用,所以秦最终取得了天下。
秦汉之时,中国统一,但是并未安宁。因为南有越,而北有匈奴,最大的敌人便是匈奴。战国之时,匈奴经常攻击中原,但当时七国争雄,没有太多的力量顾及匈奴,秦、燕、赵便修筑长城进行守备。只有李牧用计策大败匈奴,匈奴自此不接近赵国。后来秦朝用蒙恬而驱逐匈奴。蒙恬与匈奴作战时,秦已经统一六国,而匈奴分为数个部族,自相攻击。所以蒙恬容易取胜。再之后,秦大乱,刘项并起亡秦,中原内部纷乱,而匈奴已经被冒顿统一,便又夺取了蒙恬占领的土地。匈奴分裂,中原便攻击他们,中原分裂,匈奴也攻击中原。所以国家分裂,并没有什么好处?中国、匈奴,没有一天忘记对方是敌国,俩国形势如同吴越。
汉击败项羽之后,也想要击破匈奴。汉高祖刘邦,进入函谷关而降服子婴,围困项羽而击败楚军,然后四十万人被困于平城七天。才知道匈奴很有谋略,当慢慢地谋划如何击败匈奴。而且秦汉之时多兵祸,天下凋敝。所以外用和亲之策,而内治理国家,使其富强。等到文景之时,国家富强,派李广守上郡,而郅都守雁门,都是名将,匈奴进攻渐渐受阻;景帝认为还不足够,便置马场多处,繁育战马。
到了武帝,中国更加富强。于是精制戈戟甲胄箭矢等作战工具,厚养轻死的勇士,训练军队,准备攻击匈奴;让张骞出使西域,夹击匈奴。后来武帝用王恢的计策,想要用伏兵击败单于,然而计策败露,汉匈开始大战。之后汉用卫青和霍去病,与匈奴展开了数次大战,最终击败匈奴,霍去病北封狼居胥山而还。
武帝后,匈奴更加衰弱,到了汉宣帝,匈奴终于向汉称臣。想匈奴在汉高祖,吕后的时期,多次侵辱中国,到了向汉称臣,这是因为汉历经数代的谋划。在西方亚历山大东征,贯通了欧洲到西亚的道路,汉击破匈奴之后,实质上连通了中国东面的海洋到欧洲的整个路线,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便是丝绸之路。
汉之后,各个朝代都有兴衰,然而让中国最难忘的是唐朝。隋政大乱之时,李世民见隋将要灭亡,于是说服唐高祖李渊起兵太原。李世民取天下才能之士,以房玄龄,杜如晦为谋主,用李靖,尉迟敬德等名将,同时自将兵攻战,而唐最终取得天下。
唐已得天下,唐太宗与贤臣商议政令。用法治世,即使是秦王府旧故,有犯法的必罚之;用谏臣如魏征王珪提出意见,改正过失。在便利的地方,开垦荒田,并且引水灌溉,兴农业。废关梁的税负,使道路通畅,便于商旅;减轻商业税负,铸钱,流通有信用的货币。商业发达,那么各种物品易于流通,那么制作器物的百工也开始兴起。当时中国的富庶远超世界,所以各国人都往来于中国。不同民族的人可以说自己的语言,依照本民族的风俗生活而不相互侵乱。中国见到各个民族有用的东西,也会取用,于是衣服上有葡萄、苜蓿的纹绣;打猎时有突厥、大宛的名马;歌席上的舞蹈,有柘枝、胡旋;乐器有箜篌,琵琶。兴叹发意所用,则是诗词歌赋。所以唐朝是一个文明之间交流广泛的时候。唐世既盛,唐人每好自许,其情其志,多见于诗词歌赋,读之能见其志也至,其趣也高,而更加感觉唐朝的富盛。
惜哉!唐之后,到清朝,中国再没有出现比唐更强盛的时代。到了清代,列强侵略,最后清亡。死是与生相邻者,国家的兴废也是一样。中国之人,有了功业便自得意,以为其他国家都不值得交往。身在天下而不增加对其他人的了解,实际上是失去了高远的志向而不自知。
清末,由于落后于时代,中国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抵抗外国的侵略。当时的时局,战斗很可能死亡,投降可能会受辱而生存。人为何会乐于死亡呢?人有其灵魂,或是来于宇宙之外,而居于内心之中,寄托给父母,随着骨肉而生长,自知生存的真贵,与死亡的可惜,所以没有不爱惜生命的人。但是我也听说随着人的生长,对于人来说有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得不为之死命。人刚生下来时,没有不嗷嗷地哭泣,吸吮母亲的乳汁而不放开;稍长大一些,则与朋友在草泽巷陌中游玩,虽然还不太懂事,但是也大体知道何为信义,而相互交往;再长大,则游学于国家之中,见到崛立的群山,恣流的江海,喜怒哀乐受其所感,于是临山而噫叹,遇水而歌泣,更加释放出自己的意气;然后游历南北之间,了解四方的事,而欲有所作为。所以人在生长中,没有父母乡党山河民人,不能养成他的情志,并立于世,此便是对人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把自己寄托给家,而奉献给国。见到千里都是丘墟,尸体埋在沟壑之中,家人被杀受辱,当此之时,可以死命,所以必然应战。
所以有忠智之士,忧国而著《四洲志》、《海国图志》。记载列国之事,欲鉴之以自强,正是林则徐、魏源之志。引入各列国先进的科技,发展实业,制作军械,建立水师,务织物、诸矿、铁业,修电报、铁路等,是洋务派的计虑。绝旧政,用新法,是维新派的做法。这些人都是一时志士,才智非不高,意气非不慷慨,然而最终不能成功。是因为扶持清庭来救中国,就像是用腐朽的枝条做舟楫来渡大江,其势不能,而清也灭亡。
清亡后,中国大乱,军阀割据,敌国侵入,然而无论政客学者商人士卒工匠农夫,都不乏思救国者,而死事之士多见,最终勉强而独立。
当国家强盛的时候,没有不可立的事业;当国家衰乱的时候,想不亡国都很难,何况是安居乐业?中国之人自一八四零年以来,已经受困于战事和贫弱百数十余年,但是还不肯自我放弃,无论强弱,没有不把自己视为雄杰的时候。中国对于建功立业为何如此顽固?我听说有超世之才的人,感觉到自己的宏心伟思,必然有绝人的志气。所以健足善奔的人,肯定不在陇亩之中行走,必然饮大泽河渭之水,追逐白日而不休;大翼善飞的鸟,肯定栖身于檐楹之下,必然游于北海、南冥。山岳江海英杰民人,正是中国的健足大翼,所以除了建功立业,没有能够配的上其志气的事。所以穷追天理,用于人事,正是春秋的事;被敌国侵辱,则数世谋划攻敌,是秦汉的事;强大自信,使远人来朝,唐时的事。吾见到中国之人谈及他们的历史,论述英雄豪杰,都觉得很自豪。但是我觉得这并不是最应该自豪的。怀念古代的英雄豪杰,那么就应当想跟他们一样建功立业,然后才可以自豪!
昔日曹孟德,立于碣石山,对着不测之壁以为高;见到奔流的星汉,与不可触及的日月,以为远;观茫茫的沧海,从脚下到无穷,以为广大。于是有莫大的野心。中国之人,不知始于何世,直到今日,每代不乏有烈功伟事,立于其上,则足以为高;天下之英雄,不会有断绝的时候,后世之世,也必然有英雄豪杰,复有立名扶世之志,想英雄之不可绝,则足以为远;中国百业虽比较完备,但是很多并没有领先。国内有很多富厚之家,然而也有苦于自立的人,不可谓安宁。中国渐渐富强,但是也有有威胁的强国窥伺,不可谓安全。这些人事,也足称广大。不知自处于其间的人,将要有何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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