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孤独
我对故乡,确是有这样模糊的一种概念。闭着眼,会想到红砖头老房子,外面赤裸裸的敞露着,灰黄色泥土在砖缝里延展开。
房子里生活着简单的几口人,房子的西边有一座石头砌成的低矮猪圈,里面并没有养猪,而是堆着没用完的黄沙。
我喜欢在沙堆上涂涂画画,没有惟妙惟肖的图案,没有大人夸赞的奇思妙想和天马行空,只是简单的横竖撇捺,或是新在学校里学的几个字,用树枝或是瓦砾划得不高兴了,便随手一抹,沙子又平平整整,一切了无痕迹。
夏天最爱帮姥姥打水,拿着大大的水桶,来到一颗茂密的杉树下,树下有一口人们挖的水井,用手握住井把一下一下往下压,水便咕噜咕噜往外冒,在薄薄的阳光下水流清亮,像透明的果冻,让人想用手去接一捧,泼在脸上,多么爽快呀!
井旁的高台上长了几株花,无人照料也生长得生机勃勃,大簇火红的花朵开得红艳艳,明媚极了,由长片的绿叶衬着,绿叶互相裹得紧紧的,相约着向后弯腰。
有时火辣的阳光把井给晒枯了,这时,只需低下身子,拿起脚边的罐头瓶子,里面已经备好了水,往井口一倒,双手快速往下压,水井仿佛受不住这甘冽,不住地发出呜咽声,没一会,水流便缓缓溅在水桶里。
仔细一瞧,地上的青石板怎么变黄了呀,我好奇的问低偻着躯干的姥姥。
她穿着一件白褂子,套着一条松垮的黑裤子,脚上是小小的黑布鞋,头发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梳在耳后,一把破旧的黑齿梳插进疏疏的银丝里,外面一层干枯松弛的皮裹着里面的血骨肉。
姥姥拄着拐杖,慢声慢气的说:“水天天流,把石头打黄喽。”
我双手吃力的晃荡着身前的半桶水,脚步一深一浅,姥姥拄着拐杖急忙喊:“你慢点咯。”
阳光将两道小小的影子拉得斜斜的,暮色渲染着村庄上方的天空。那沙哑而缓慢的调子已经消散在风里,井也渐渐被遗忘。
有点饿了,我放下手中的泥巴,抬头一看,烟囱上已经飘起了缕缕白烟,透过黑漆的木头窗子,姥姥正慢慢的挥动锅铲,不一会,一股特有的油香味儿弥漫开来。
我顾不得手边未完成的泥人了,粗粗搓搓手上的泥,转个弯跑进大门里,舀起一瓢水,先冲冲左手,再冲冲右手,放下水瓢,双手交错划拉两下,就忍不住两步走到灶边,踮起脚看看锅里盛的什么。
噢,是落花生,这是爹爹的下酒菜。
那黄黄的米粒在红纱间遮遮掩掩,你推我挤,好不热闹,盐粒儿分明,为它们的色香味添上浓重的一笔。
我不耐烦的盯着灶里的柴火,心里嘀咕着:什么时候吃饭啊,饿死了!
渐渐的,那孔灶台吸引了我的目光,青灰砖累到齐我腰高,下方留了个小口来通柴火烧成的灰和木渣,里面掏空了,方便装着柴来生火,石头继续往上砌,中间有两个圆孔,用来放两口大铁锅。
我坐在小木椅上,也不靠着椅背,胳膊支在两条小腿上,脑袋歪在上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跳动的火苗。
那金黄的符号仿佛有种吸引人的魔力,目光渐渐地随着它一起舞动,木柴配合地奏着乐,不时卡兹一声,暖暖的火苗映得我双颊发烫,我呼着气跑开了。
外面凉爽的空气,拂面的微风,让我不由吐出一口浊气。
四下望望,窗台下的小木凳搭着四支腿孤零零的立着,我一屁股墩坐下,看着面前的大缸发起了呆。
有鼓着圆圆的肚子的大缸,有底部和顶端一样大小的匀称模样,横着,立着,斜倒着,还不少呢,这缸天天在这没人动,是干嘛的呢?当夜壶未免也太大了吧,我的小脑袋瓜子实在装不了多少记忆,便渐渐把它放在一旁。
眼光上移,几根竹竿交叉绑着架在两头,中间再搭上一根弯弯的竹子,两头微微翘起,几个脱了皮已经开裂的衣架挂在上面。
爹爹的灰色长裤从后腰的孔里挂上去,还有婆婆的花布衫,一溜的随风飘着,湿嗒的刘海贴着我的额头,麻雀儿朝着前头土坡上的几株树扑棱着翅膀,我拍拍屁股朝屋里跑去了。
因为我听见姥姥尽量扯着喉咙喊:“静儿啊哦,回来吃饭了。”她肯定以为我又跑哪疯玩去了吧,我心里装着的小人想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