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啊,也像条河
往年的父亲节,我好像没有当面对父亲表示过什么,也没有悄悄表示过什么,像发个朋友圈之类的。好像是去年夏天路过一个商场,在大厅看到过一个牌子,写着“你发现父亲老了是在什么时候?”,随即用手机拍了下来。

亲人之间,含蓄内敛,不擅于表达,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很难说。但是,当我发现,想说却又无处可说时,心里有多痛。
上周,老师建议我说,给他老人家写封信吧,周日是父亲节,刚好可以烧给他。
我终究还是没写。
其实,我们周日还是去看他了。哥哥、姐姐、外甥女、我和我家先生,从石家庄、北京两个地方赶回来。
按照老家的风俗,老人去世后的“一七”、“三七”、“五七”、“百日”,子女都要去墓地祭拜烧纸。母亲体谅我们都离得远,工作不好请假,就没有要求我们必须正日子回去,而是提前一点到周日,这样就可以利用休息的时间。她还算好了每个日子阴历是哪天,阳历是哪天,还写在一张纸上。
周日凌晨,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哗哗的雨声。预报当天有阵雨,果然没错。
我们还没吃完早饭,姑姑就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了大婶家。我们说好在大婶家集合的。
从父母家到大婶家十公里左右,在狭窄的乡村公路上开车很快就到,只是会车时要格外小心。
路边的麦子有的已经收割完了,两周前麦穗还有些泛绿。
时间流过,最能反映在庄稼上了。所以,从没有听说过哪个耕种的农民有什么拖延症,他们经常用的一个字是“抢”,抢着播种,抢着灌溉,抢着采摘,抢着收获,一步一步都踏准时节的鼓点,不能慢半拍。
而人的记忆、心情和感受也是随着时间变化的。只是不知是幸与不幸?
三周的时间,好像已渐渐习惯父亲不在的事实了。
他真的不在了。
深陷悲恸,不知什么时间、什么场合眼泪就会打转,这样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如果父亲知道了,疼我如他,应该也不会怪我吧?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何曾怪过我们(写到这句话,忽然泪如雨下。看来,我以为自己放下了,但还是没有)。
此时,若有若无的雨,下下停停,可以不用打伞。
从大婶家接上姑姑,拿好要烧的纸去上坟。大婶说,麦子已经收了,今天天气还凉快,可以多烧些。
上次烧纸真是提心吊胆,生怕火星飘走,把周围麦地点着。大婶说,这样的事真的发生过。
没办法,虽然老家建设得很好,是文明示范村,但是,没有统一规划墓地、陵园,老坟已太挤,人们只好选择把故去的亲人埋在自家的地里。父亲就是葬在叔叔家的地里。大叔已经在那里二十年,终于等来了他的大哥,应该不再寂寞了吧?
远远地就能看到父亲的新坟,覆盖着鲜艳的花圈的。
因为没有太明显的标志,我之前总担心自己今后找不到爸爸的位置,使劲把周围算得上记号的东西记了又记。
用妈妈事先准备好的碟子,一一摆好各色祭品,水果、干果、稻香村点心,还有端午节我们包的粽子。
姑姑又要跪,哥哥赶紧拦住。别跪了,你看这地里都是泥。我妈交待了,让咱们鞠躬就行了。
姑姑点头,找了一根秫秸,在地上画了一个留有开口的圆,把一摞纸点燃。大哥收钱吧,收钱有钱花。姑姑边烧边念叨,就像跟父亲本人说话一样。
爸爸收钱吧,收钱有钱花,父亲节了,想买点啥就买点啥,别舍不得,啊。我和姐姐也边烧边说,也好像他就在旁边一样。
只是不再哭了。
有风,不时把纸灰吹得飘起来。
我已不像小时候那样不能理解冥钱这样的东西了。
现在,我宁肯相信,它是可以穿越阴阳两界的,只要化为灰烬。而我们的心意也真的能够通过它,传达到亲人的在天之灵。
耐心地等待烧尽、烧透,确认没有残留的火星,我们才往回走。

你知道这地里种的是什么吗?我问外甥女。
什么呀?
花生。这附近几个村,只有咱们这儿是沙土地,也只有咱们这儿能种花生。以前要挖花生的时候,别的村听说后会来很多人,就是想捡些丢在地里的花生回去呢。
是吗,真的呀。
对呀。看到前面那条河没有,以前舅舅就经常夏天应该睡午觉的时候偷跑出来,下河洗澡。每次他还不承认,只要用指甲划一下他的胳膊,出现一道白道道,他就不狡辩了。
河对面,就是邻县了。
那边有个村据说真的有个庙,因为灵,香火很旺,每年三月三过庙会时人山人海。可是这一带河上没有桥,有时临时搭一个很窄的木桥,小孩子根本不敢在上面走,因为只要看一眼脚下的河水就晕得天旋地转。
小时候我和姐姐爱凑热闹,每次都央求爸爸半天带我们去逛庙会。
他最终总是会答应,而且,每次到河边,都来回两趟,把我们抱过去。这是我印象最深的,至于庙会上见到了什么新鲜玩艺儿,买了什么吃的玩的,反而不大能想起来了。
时间啊,也像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