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遗愿
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邓家沟，本来挺热闹的小山村好像瞬间变得冷清了，往日里总是扎堆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的婆娘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远处的山坡上偶尔能看见两三只探头探脑的山老鼠，估摸着是大雪封山前没储够粮食，现在想起来了吧。
静默的小山村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其实说是喧闹，还不如说是谁扯着嗓子乱喊乱叫呢，仔细听听，原来是村里的“包打听”栓柱在那报道新闻呢！
“不好了，不好了，老邓头刚才在自家院子里摔倒了，现在人事不省，大伙没啥事的，赶紧和我一块过去瞧瞧吧！”
一听说是老邓头出了事，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匆忙从屋里跑了出来，有的甚至忘了穿鞋，光着脚丫子跑了出来，那光着脚走在路上，你想啥滋味，于是，转头又跑进屋里穿了鞋，关上门，向着老邓头的家跑了过去。
要说这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冬天，为啥村里人一听说是老邓头出了事，就都跑了过去呢，原来，老邓头是村里的五保户，一辈子没儿没女，平时有个啥事，也都是村里帮着张罗着，老邓头呢，为人处事那是没得说，自己的五保金，每个月也就拿出来够买菜的钱，其它的都捐给了村里的学校，再加上老邓头有个特别厉害的身份，早些年，老邓头参加过革命，那是从战场上下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英雄，不过，大英雄“老邓头”为此丢掉了自己的一条腿，有时候想起来他还会和人家开玩笑，说虽然把条腿丢在了战场上，可是，哪天万一战争来了，祖国需要，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前，这次哪怕是要了他的命，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老邓头平时爱给大家说故事，说得最多的就是那时候打仗的事，老邓头怀里总是装着两枚军功章，每每故事讲完的时候，他就会轻轻掏出来，仔仔细细抚摸着它们，就像那是特别重要的宝贝，村里人有时候会和他开玩笑，说这两块破铜烂铁，又不能卖个几毛钱，天天就好像别人会抢了似得，时刻提防着。
老邓头听见别人说啥他也不争辩，只是斜眼瞅瞅，一副不知者无罪的表情，转而再接着讲下一个故事。
村里的人大都受过老邓头的恩惠，就连那五六岁的小娃娃见了老邓头都知道尊称他一声“邓爷爷”，老邓头虽然没有孩子，可是这村里的年轻人都是他的孩子。
村里人赶到时，老邓头已经被村长他们抬到了床上，四下瞅瞅，虽然屋里头不大，可被老邓头收拾得干净利落，角落里连个灰尘都没有，被子也被叠得四四方方，历历落落的，靠墙角有张桌子，上面摆了张相框，那里面显然就是老邓头年轻时候和另外一个年轻男人的合照，里面的两个人都穿着以前的老式军装，看着当时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老邓头这时已经悠悠转醒，可是嘴里却又喃喃自语着什么，可是说的啥，谁也听不清，村长将耳朵靠近老邓头的嘴边，听着听着，村长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老邓头本来就少了一条腿，这一摔，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村长开了会，村里人轮流照顾老邓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要说伺候老邓头，那是理所应当的，可偏偏就有那不愿意的。
村里的无赖刘三狗就是其中一个，这刘三狗其实也算是个苦命人，早些年被爹妈遗弃在了邓家沟，要不是吃着村里的百家饭，估计早就被饿死了，可这刘三狗生就不懂得知恩图报，眼瞅着一天天长大成了人，却不知从哪学来了偷鸡摸狗的坏毛病，后来跟着邻村的混混们学人家玩什么黑社会，局子进了不知道多少回，没回都信誓旦旦地说要改过自新，重头做人，可每次被放出来，没几天，又犯了老毛病，重新回到了局子里。
“半死不活的人嘞，就这样吊着半口气，不是活活折磨人吗？”刘三狗气呼呼地抱怨着。
“你能咋办，人家有村长罩着，你在这嚷嚷也是白嚷嚷，还不如省口力气，吃好喝好呢！”刘三狗旁边的二赖子说道。
“我这天天还吃不上，喝不起的，现在可好，这村里的人轮流伺候他，哪天到我这了，我指望啥？我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指望着哪天能吹上一阵西北风，我站在哪个拐角，喝上两口！”
“你可就别再抱怨了，这事村长都安排妥了，你能咋办？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这想多了不也没啥用吗？”二赖子安慰道。
“得，我是没啥办法，轮到我伺候了，大不了让他和我一块喝西北风，反正管够！”刘三狗这人反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怕啥，啥都不怕！
老邓头在床上躺了些日子，好巧不巧，这天真轮到刘三狗了，自从老邓头出了事，也不知道咋回事，刘三狗这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虽然嘴上说着丧良心的话，可这心里就是放不下老邓头，人家好吃好喝的伺候时，刘三狗就趴在老邓头窗户上瞅着，生怕哪家怠慢了，这村里的人都让刘三狗瞧了个遍。
真轮到他刘三狗的时候，刘三狗提前就让二赖子联系了村里几户人家，干啥？人家家里喂了些母鸡，刘三狗就琢磨着让二愣子和人家商量，三天两头逮只鸡，给老邓头补补身子，至于钱吗？有的时候再给，反正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他刘三狗是个天天进局子的人，谁也不能那他咋样！
虽然好吃好喝的供着，可这老邓头的身子骨却说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就快要开春了，可老邓头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
今天是刘三狗伺候老邓头的最后一天，村长来到他家，想和他商量着下一个人选，可是，瞅了瞅躺在床上的老邓头，村长的眉头就像被粘了胶，咋都打不开了。
“三狗，说句实在话，我知道你打心眼里不情愿伺候老邓头，要说你这环境，本来不该让你掺和进来的，可你也知道，咱这邓家沟的老少爷们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要是到你这，改了规矩，估摸着村里其他人也不会愿意，可就算你心里不情愿，你也不必把气撒在老邓头身上吧，你瞧瞧，人家伺候的时候，老邓头精神头还不错，咋到你这里，就成这副模样了？”村长字里行间都是责怪。
“村长啊，天地良心，我可是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算我不吃，我也得哄着他吃，二赖子能做证！”说句实话，刘三狗这时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好不容易做回好人，还落个这样的结局。
“三狗，你也别怪叔说你，你瞅瞅这老邓头如今成什么样子了，就算叔不说，咱这村里其他的老少爷们咋想？”村长走到刘三狗面前，长长叹了口气。
“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爱咋想咋想，我还能堵住他们的嘴不成？”刘三狗委屈地说道。
“罢了，罢了，三狗啊，叔信你，你说你这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老邓头咋还越来越不济了呢？”村长咋想都想不通。
“村长，老邓头是不是心里头有啥牵挂，有啥心事？”刘三狗歪着头想了想。
“照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村长好像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
“村长，啥事？”刘三狗追问道。
“三狗啊，可记得当初老邓头摔倒的那天，我凑近听到的一句话？”
“那谁知道你听了啥？你那耳朵长在你身上，老邓头那话就好像在嗓子眼里，谁能听清？” 刘三狗喃喃自语道。
“那天，老邓头就说了两个字找他！”村长好像一时陷入了回忆。
“他？他是谁啊？”刘三狗愣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老邓头嘴里的他到底是谁？
“我咋个晓得！”村长咋知道，自己现在也是急得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村长，你说会不会是老邓头以前相好的，肯定是以前哪个相好的？要不然，老邓头能耐得住寂寞，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刘三狗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这心里头咋就光想这些？我咋个就不知道老邓头有啥相好的？你这小子才多大？你知道个锤子？”村子瞥了刘三狗一眼。
“那你说，不是相好的，又能是啥？”刘三狗此时也急了，冲着村长喊道。
“我想想……我想想，对了，你还记得老邓头桌子上放的那张照片不？”村长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
“记得，咋了？”刘三狗被村长这一拍，愣是给吓得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你等我一下，我再去问问老邓头，回来就啥都知道了，要你说，你看我这脑子，关键时刻啥都想不起来了！”村长说着便向老邓头屋里走去。
估摸着也就十来分钟，村长又回来了，回来时，刘三狗清晰的看到，村长那眼眶里的泪还没干。
“村长，咋了，可问出来吗？”刘三狗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问到了！”村长满腹心事地说道。
“那你和我说说呗！”
“老邓头这是大限快到了，心里有遗愿啊！”村长摸着大脑袋说道。
“啥遗愿？村长，你可能别卖关子了，你这是要急死我！”刘三狗平生最讨厌支支吾吾，婆婆妈妈的人。
“咱们刚才不是说了吗，老邓头屋里放着张相片，里面有个人，就是和老邓头站在一块的，那是老邓头的战友，战场上为了救老邓头牺牲了，后来，部队给了奖励，两枚军功章，可是，部队里找不到那名牺牲战友的家，就把军功章交到了老邓头手里，老邓头由于少了一条腿，被送回了老家，他这一辈子都在寻找战友的故乡啊，可是，找了一辈子，都没找着，这不，快走了，这遗愿没完成，心里堵得慌！唉！”村长说完这些，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邓头找不到，那咱们就帮着找，这社会，人多力量大，我刘三狗其它本事没有，就朋友多，俗话说得好，朋友多了路好走！放心吧，村长，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刘三狗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向村长做了保证。
刘三狗这人虽然平日里净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可这心眼还是好的，自打知道老邓头的心愿后，便开始四处联系，帮着老邓头寻找那名战友的家人，可是，毕竟时间过去了那么长时间，想找一个人就好像大海里捞针，太难了，可就像刘三狗说的那样，人多力量大，这事还真让他办成了。
刘三狗身边的二赖子恰好认识县电视台的记者，偶然有次把这事一说，那记者一听，也觉得挺感动，就给报道了出来，这一报道，还真有人认识照片上的人，就这样，终于找到了那名战友的家人。
那天，逝去战友的亲人拿着他的照片来到老邓头家时，老邓头就像突然好了，缓缓坐了起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那枚军功章，慢慢递到昔日战友家人的手中，然后就像突然释然了一样，露出了从未有人见过的笑容，可是，紧接着老邓头长舒一口气，猛地向后一仰没了气。
老邓头的葬礼上，村里的人都来了，老邓头一辈子无儿无女，走的时候，全村的人为他披麻戴孝，把他送上了山，那枚军功章也被放进了他的棺木中，没啥贵重的陪葬品，可是，这枚军功章又是最珍贵的，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老邓头上山的那天，下了场大雨，本来雪就没化，再加上一场大雨，上山的路特别难走，负责抗棺材的人换了两拨，一个个累得坐在泥地里，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没法往前迈一步，可是，当雨停了，天空突然出现一道彩虹的时候，所有人又像瞬间充满了力量，瞧着彩虹，跟着它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把老邓头送上山，入了土，遂了他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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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婷，安徽淮北人，（笔名：如初），90后基层干部，濉溪县作家协会会员，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曾多次获得全国散文征文比赛一等奖，是中华福苑诗词学会中华当代优秀诗人，中国当代名家诗典现代诗编委，热爱文学，一直在实现文学梦想的道路上奋力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