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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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的一个下午。

江城的雪在出乎意料的时间突然降临。

那时陈君正在聚精会神地说课。教室里因为降雪的缘故，温度骤然下降，变冷许多。台下听课的“学生们”开始有了一阵阵骚动，严肃的表情被突然而至的寒冷所击溃。他们不时转过头去看窗外簌簌落下来的大雪，眼睛里闪现出惊讶。教室里弥漫着搓手掌的声音。那些“学生们”将手掌蜷缩着伸出来，嘴里朝着手掌哈出雾一样的热气。陈君原本的窘迫和紧张得到了缓解的机会。他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微的汗珠。尽管竭力装出老教师镇定自若的样子，但依然让他感觉筋疲力尽。他从来都没有意料到，有一天会以这样折磨他的方式来让他对曾经的不努力而愧悔。

读中学时学习过的《背影》这篇文章，如今正成为评估他是否优秀教师的依据。那时大概因为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后来家庭的变故和生活的磨难，他实在体会不出这篇散文有什么出彩之处，自然更体会不出散文大家朱自清先生对于父亲的那种深沉的感情。以至于当时身为学生的他除了瞌睡难当之外，就是想着逃课。

后来，父亲做生意失败，家庭条件一落千丈。为了东山再起，父亲冒险借了高利贷，结果还不起钱，被债主逼得从家里的楼顶跳楼自杀。父亲死的时候，他刚刚大学毕业。父亲的躯体躺在楼下的血泊里，四肢舒展，脸上看不到痛苦的神情。似乎只有到了死亡的那一刻，他才获得了宁静。那时，邻居们围在四周啧啧叹息，母亲跪在地上痛苦万分地嚎叫。而他，却一脸的置之事外的平静。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对父亲的感情总是有些淡漠。父亲，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过荣耀，后来又给他带来过耻辱，成为他一生中倍觉矛盾和煎熬的称呼，从那一天起，消失了。

那天，他平静地推开人群，走到逼债的头目面前。一个满脸横肉，脸色凝重的中年男人，因为他目光里忽然射出的寒气而一阵阵发慌。男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人死债清。我们也不想逼死你父亲。对不起。中年男人说完招了招手，跟随的小弟纷纷走出了他的家。

在讲述朱自清的父亲背影的时候，他的眼前总是浮现父亲躺在冰凉的地上，和颜悦色的神情。那究竟是一种生死的解脱，还是对于留给这对母子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承受苦难以无牵无挂？这个无解的问号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刻凝重和悲伤的神情反倒赢得了满堂喝彩。

陈老师，我看可以结束了，你的课讲得极为精彩生动，让我们体会到了朱自清先生对于父亲的深厚感情，我们很受感动。我们一致决定给你评为优秀，你可以顺利转正，继续在我校教书。希望你再接再砺！一个鬓角花白的老先生站了起来，威严地说。寒冷的教室里，在沉寂了片刻后，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放学铃声响起。他站起来，看看外面飞舞的雪花，微微皱起眉头。陈老师，我们一起走。眼前闪过一片鲜红色，一个热情大方的女生亭亭玉立地抢夺了他的眼球。这是学校教英语的莫小柔老师。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拒绝，我们不同路。

你就是这样对待女生的吗，陈老师。雪下得这么大，你怎么好意思让我这样一个大美女独自冒险呢。你就不怕我在路上被坏人劫色？——喂，你不会是怕我蹭你的车吧！莫小柔嘟着嫣红的嘴，大大的眼眸委屈地瞪着陈君。好吧，我不是这意思，既然你这样说，我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刻薄无情了。陈君紧紧黑色毛大衣，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莫小柔愣了愣，脸上很快绽放浓艳的玫瑰色。手里有点慌乱地提起一把雨伞，羞答答地跟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