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兵营话梅

2017-05-15  本文已影响0人  春哗秋拾

经过前期断断续续的降雨铺垫,自农历五月初九起,申城总算步入一年一次的梅雨季。湿漉漉的天气,加上冷不丁来点雷阵雨,引得气温忽高忽低的,除了使人心生烦躁外,那颗已被世事操练得近乎职业化的心,居然也开始变得有些善感起来。

入梅前后,正是杨梅上市的季节。这时候,仿佛事先约好了似的,或社区里弄,或地铁公交,总会时不时地闪现提着整篮整篮杨梅的人们的身影。

某一天,我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地发现办公桌上,多出了一只盛满鲜红杨梅的塑料杯子。那一瞬间,我的内心充盈着惊喜与温馨。多么相似的情景,令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时空倒转的冲动:千里之外那漫山遍野的杨梅林,还有那一群荷枪实弹、正走向打靶场的步兵兄弟,几乎同一时间填满了我的脑海……


那是毕业次年初夏的一个早晨,伴着濛濛细雨,部队开始进入轻武器实弹射击期。按照建制序列,我们机枪连要比前面几个步兵连队晚点带到。等连队集合时,雨开始变大了些。虽然都带着雨衣,却没有人会从挎包中取出,尤其在这种湿闷的天气下。不过,如此一来倒也不经意地“迎合”了我当时被淋雨的内心渴望。

碰上这样的天气,三点一线瞄准法肯定受到影响,准星缺口处的虚光要比平时更难排除。当射击经验丰富的连长临出发前再作必要“安抚”时,不少新兵还是心里没底,一脸愁眉状。老兵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偶尔传来的小声片语里流露着“轻蔑”与“窃喜”:是时候露一手了,震一震这些新兵蛋子。这样没有丝毫掩饰的心思,就像如期而至的梅雨一样,自然地流淌在他们那黝黑却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营区距离射击场大约有四五里路还要多,除了翻越三到四个山包,绕过一个水库,中间还要疾行穿过一片杨梅林。这对于有着铁脚板传统的步兵来说,是不值得一提的。而我经历了大半年的排长任职,早就习惯了这种训练前后的“热身”。

这片杨梅林平时也多次经过,不曾留意。可这次行军至此时,我突然发觉,今天的杨梅林像新出阁的新娘,出奇地清新和妩媚:除了往常见惯的枝繁叶茂、树冠圆整,凝碧流翠间突然镶嵌了多如繁星的累累果实,在梅雨的洗礼下,越发乌亮烁紫,可爱至极。然而,这些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图,却丝毫不能绊住战士们那坚实的步伐。队伍继续保持着原先的队形,在林间小道上行进。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和胶鞋踩着落叶、沙土发出的摩擦声。这时,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其他连队已经开始组织射击。时不时传来的阵阵清脆枪声,震得一些“忍受”雨水重负多时的杨梅,借机从树枝上三三两两地跌落下来,旋即又如弹珠般四溅开来。

杨梅与桂圆一般大小,形状相同,只是遍身生着小刺,只有临近成熟时,刺才渐渐变软、变平。其果实色泽鲜艳,有一个从淡红、深红直至最后成熟的过程。成熟后的杨梅就像黑的一样,这可不是真黑,而是因为实在太红的缘故。

杨梅汁液多,甜酸适口,营养价值高。当你轻轻咬开它,就可以看见那新鲜红嫩的果肉,鲜红的汁水也会在瞬间沾满你的嘴唇和舌头。故民间有“杨梅赛荔枝”之说。

而关于杨梅的最初印象始于“望梅止渴”这一典故。据陈寿《三国志》记载,曹操率部长途行军,一时找不到取水的路,全军都很口渴,影响了行军速度。为激励士气,多谋的曹操灵机一动,传令说:“前面有大片的梅树林子,梅子很多,味道甜酸,可以解渴。”士兵们一听,口水都流出来了,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许多,最终赶到前面的水源地。这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第一个军队与杨梅相关联的故事,其间不乏积极向上的正能量。不过我很快又听说了关于军人与杨梅故事的现代版。

射击训练结束后,担任连值班员的四班长张小华在整队带回前,悄声告诉我,今天“满载而归”。起先,我对于“满载而归”的理解,仅停留在连队射击成绩总体不错上,直到发现自己床边的学习桌上,突然多出一碗洗得干干净净、红里透黑的大杨梅时,不禁莞尔。这些战士真的很可爱,我始终不认为这是什么刻意的讨好,有的只是那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战友情谊。这也是多年以后,每每想起他们的时候,心中常流着感动。

后来,我问他,这样是不是违反了群众纪律?他连忙解释:“排长,这真不是偷来的,全是老乡送的。”原来,杨梅种植的地方是部队的训练用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当地百姓种上了果树,考虑没有影响,加上军民关系等因素,事情就不了了之。心中似乎有所亏欠的老乡,担心被战士乱采乱摘(其实不会),加上杨梅又只有10天左右的采摘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主动给部队送上一些采摘好的杨梅。张小华说,也没有多少,主要也就是让大家解个谗,个人如有“特别”需要时,都会按当地价格向老乡购买。说到这里,我顿生“上当受骗”的感觉,想想这些家伙经过杨梅林时的“目不斜视”,心里只能暗骂“这帮兔崽子真会装”。

《本草纲目》中有记载,“杨梅可止渴、和五脏、能涤肠胃、除烦愦恶气。”而用白酒浸泡的杨梅,盛夏食之,可消暑解腻,令人气舒神爽。受此影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用杨梅泡酒在老兵中悄悄流行开来。一次菜地生产时,正在翻菜地的淮安籍战士杨松偷偷告诉我:他的班长在退伍前夕,翻种这块菜地,从下面刨出了一大瓶杨梅酒。据说这酒是两年前就埋下去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本来是想等提干后再喝的,没想到最后成了自己给自己酿的送别酒。

“班长很优秀,单兵技能和四会教学在整个步兵营是排得上号的,只可惜这些年步兵逐步边缘化,而那一年提干指标又很少……”说到这里,杨松一脸遗憾。

一级士官杨松今年也是第五年了,大专毕业(当时部队大专生并不多),在步兵系统中将面临着年底退役。我当时就泛起一个疑问,很想问他,有没有像他的班长那样,也给自己泡了一坛杨梅酒,或许正埋藏在菜地的某个角落里?但是,我选择了沉默。

步兵有步兵的骄傲和血性,那是用年复一年人皮与地皮不断的摩擦中打造出来的!不问,是一种尊重和信任,正如他今日对我的推心置腹。虽然部队有着严格的纪律,不过从我分配到这里,包括所见所闻,还没有见过一个战士私下里酗过酒、闹过事的,哪怕退伍前后。但他们肯定喝了,只是以他们的独有方式,悄悄地向无悔的军营和逝去的青春致敬!这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疑问放在心底,也许哪日重逢,谜底就会不揭自现了。

梅雨季一如过往,眨眼间就过去了。只是当我再次经过杨梅林时,却比平常多了几分异样和遐思:

世人只知杨梅“甘酸解渴”,对其花却少有留意。事实上,杨梅花呈红褐色,细看不乏艳丽,只是过于细小,不甚起眼,只选择在深邃的子夜绽放。这相比后来的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实,显得分外内敛和含蓄。如此看来,再读历代文人墨客关于杨梅的诗作佳篇,反而觉得有些轻佻了。

(2016年6月27日写于五角场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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