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癣广告变迁史
01
在我近四十岁的人生记忆中，最早的牛皮癣广告，遍布于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上，内容多为老军医专治疑难杂症，解救男性朋友于水火。
广告文案粗暴有效。任何一个正常男人看到上面的症状描述，都会觉得人生黯淡无光，双腿瑟瑟发抖。自我怀疑产生痛点后，再被老军医一针见效的高超医术展示所折服，默默记下联系方式，转身离开时昂首挺胸，健步如飞。
人生总有走不完的路，总有贴不完的电线杆。
随着互联网兴起，这类牛皮癣广告转而与某网络搜索引擎合作，效果相当明显。不过数十年，那些暗藏于街头巷尾，灯光诡异的小诊所，如今已成遍布全国的男性专科医院。
老军医去了线上，但线下免费的宣传窗口不能丢。
小额贷、办证件、开发票、代扣分，种种更贴近人们正常生活的小广告，不光继续霸占电线杆，更是无孔不入，贴满了路灯杆、公交站牌、建筑物外墙，甚至连人行道上的路面也不放过。
纸张制作，不干胶粘贴的牛皮癣极易被保洁清扫，打小广告的聪明人使用上了喷漆。咣咣一摇，哧哧一喷，简单醒目，不惧风雨，不易清理，长期有效。这种独具东方特色的街头涂鸦行为，使整座城市看起来像在等待一场集体拆迁，视觉上极其糟糕。
所幸，智能手机的普及，一定程度上解救了市容管理者。人们从此机不离手，即使走在路上，也在争分夺秒低头看手机，忙得连红绿灯也顾不上，更遑论注意到这些牛皮癣广告。
毕竟，喷漆也要花钱买，转化率过低，赔钱喷牛皮癣的行为也就大大减少了。
02
聪明人再次醒悟，新的机会在手机里，在线上，在用户的注意力中。注意力意味着新的流量战场，汹涌流量意味着体量更大的金山银山。
于是，牛皮癣广告换了一种形式，以这样的面目重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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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这只是一个示例，扫了也没用。
奇怪的是，换了个马甲的牛皮癣，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反感。很多人反而乐此不疲，转发到各种QQ群、微信群、朋友圈里，呼朋引伴，热闹非凡。
一时间，平时关系一般的二大姨，多年未曾联系的小学同学，某个社交场合添加的陌生人，突然全都热情起来，对你嘘寒问暖，待你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时，扔过来一张二维码或一段吱口令，叫你扫一下，赏你个红包用用。
你不由得感慨，这个世界，还真是有人在偷偷爱着你。
这种点对点、一对一的方式起码还有铺垫有前戏，不至于太招人反感。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那些平时一言不发，默默潜水的人，突然间往群里扔一个分享口令。发一次还不够，接二连三重复发。其他人按捺不住，开始效仿，你发我也发，满屏尽是红包口令。
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对群里其他人的粗鲁冒犯，对群环境的恶意污染。
确实，在金钱驱使下，这些人有动机这么做。如果有人领取你发的红包，在线下实体店使用折扣后，你也能获得同样金额的赏金。在这些人眼里，这钱相当于白送，不赚白不赚。
而且不光自己赚，还能帮对方省钱，简直是双赢了。
03
可问题是，世上真有免费的午餐吗？
看似你赚到了块八毛钱，实际上是在消耗自己的时间，消耗自己的注意力，更是在消耗自己的人际关系。
在蝇头小利的诱惑下，自告奋勇充当皮条客，肆无忌惮张贴牛皮癣，毫不在意他人感受，制造垃圾信息，污染他人视觉，这不光是缺乏基本的社交礼仪，更是道德感低下甚至缺失。
扪心自问下，你的时间就这么廉价吗？你的朋友们就这么不值钱吗？你加入的那些群值得如此透支消费吗？在对方眼里，你的人品和信用又价值几何？
如果说，牛皮癣广告垃圾，那么，帮着四处张贴牛皮癣的这些人一样不堪。作恶者和众多帮凶，狼狈为奸，合谋完成了2018年第一场大型全民全网牛皮癣张贴魔幻行为艺术。
这场垃圾营销活动的组织者，会预料到这种牛皮癣漫天飞的场面吗？
当然会。
他们要的就是所谓病毒传播，社交裂变，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他们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打扰到用户，也不在乎赚走大头的是薅羊毛专业户，只要看到数据蹭蹭往上涨，春节前的KPI得以实现，他们就心满意足。领奖金的领奖金，升职的升职，至于下一年的KPI，爱谁谁。至于所谓的用户至上，更是爱谁谁。
站在牛皮癣广告主一方看，这种活动有效吗？
短期内当然有效。
别说线上发红包了，就连线下超市新开业送鸡蛋，门口都能排起挤公交赶来的长队，人气旺得不得了。可就连我这样的小学生都知道，人们因为鸡蛋而来，当你不再发鸡蛋，他们还会再来吗？你用蝇头小利吸引来的新客户，注定缺乏忠诚度，哪里有肉奔哪里。
更重要的是，这种急功近利带来的有效收益，和伤害广大用户的体验和情感相比，孰轻孰重呢？
04
当然，在企业长远价值屈服于短期KPI考核下，也就顾不上体面，顾不上吃相，不惜饮鸩止渴，不惜自毁形象。
毕竟，微信支付带来的竞争压力真真切切，时刻存在，与其投入同样的10亿元去好好改进产品，做个安安静静反应迅捷守口如瓶的钱包，不如直接砸10亿元牛皮癣广告骚扰用户在数据上来得好看。
前者需要敬畏，需要创意，需要时间，还不一定成功。后者只需要财大气粗，只需要无视用户体验，只需要老板满意，只需要一拍大腿。
我越来越觉得，无论是企业还是个人，价值观对于我们，更像是虚无缥缈的玄学。
理想中，价值观是靶纸，我们得屏气凝神，仔细瞄准射击。实际上，在大多数时候，当价值观和现实迎面相撞，最先崩溃的一定是价值观。人们狂热地扣动扳机，再一路追循弹头飞行轨迹，在落点处慌慌张张贴上靶纸。
当社会以成王败寇作为单一维度的评价标准时，价值观成了胜者的矫饰，形同时装，可以根据场合随时更换。对失败者而言，价值观则是他们的借口，是他们未能成功的诅咒，失败者永无资格登台发言。
所以，用户到底是什么？不要再天真地以为用户第一，用户是衣食父母了。
一首失传已久的童谣，唱出了某种真相：哦，亲爱的，你是菜园里郁郁葱葱的韭菜，你是砧板上无谓挣扎的鲶鱼，你是炉火旁撒好孜然的羔羊。哦，亲爱的，不要问我是什么人，我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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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XX宝的普通用户，其实，我还是很感谢它。
起码，这些铺天盖地的牛皮癣广告，给了我一个重新审视，重新认识微信好友的机会。经过一番拉黑，我的微信变得更加体面优雅，安静地就像不存在。
我真有点爱上微信了！
题图作者：cocoparisienne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