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山林

相忘于山林

我站在县卫生局局长办公室的门前，把正欲敲门的手又放了下来，我低头再次看了看手里的“医疗费用减免申请单”，上面村长、医院院长、乡长三人已经在上面签字同意了，现在只差这位局长的签字了，希望他能给顺利签了吧，这样我就不用再为剩余的医疗费忧心了。

我把脑海里重复多次的申请原因再次重复一遍，生怕进门后，说话时有所遗漏，影响签字的成功。终于，我深吸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一句浑厚的声音传来，我轻轻的推开门进去了，只见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桌后，看来是局长无疑了，我走上前去，说道：“你好，局长，这是我的一张申请单，请你看下。” 我把单子递给了他，他接过后放在桌子上低头看了起来。

趁这个机会，我把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我家住山村，家里只有我和年迈的母亲两人，平时我常年在外打工，母亲一人在家务农。家中收入本就不高，现在母亲突然查出患有肿瘤，急需做切除手术，我把打工积攒的钱再加上东借西凑的钱，才只够一半的手术费。我家庭情况确实困难，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实际情况，适当减免下剩余的医疗费。”说完后，我忐忑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复。

不一会，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我，说道：“你已经看过医疗费用减免的规定了吧？” 我说道：“没有，我也只是刚听别人说有这么个好政策，这不赶紧来找你把把关，看我的条件符不符合呢吗。” 他喝了口茶，皱起眉头，说道：“你的条件我看了，申请下来有些困难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猛地一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他又说道：“不过，办法还是有的。这几天呢，我一个朋友想要一只百灵鸟，我刚才看你申请单上，刚好是百灵山那边的，你说这巧不巧。”

我顿时明白了几分他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捉一只？” 他微笑着说道：“一看你就是会办事的人，这事如果成了，医疗费我肯定能给你争取来。”

我面露难色的说道：“百灵山那边，百灵鸟是不少，但是，现在这种鸟属于国家保护动物，捉它可是犯法的啊。”

他见我面露难色，说道：“正因为这样，这鸟才金贵嘛。年轻人，你得会算账，你想想，你这申请单批下来，起码也得省去七八万的医疗费，现在你只要捉一只百灵鸟就行了，多划算。”

见我依然面露难色，他继续说道：“放心，我和林业局、公安局的人都熟，就算抓了你，也不会怎么着的，再说你就捉一只，多大点事，对吧？”想想医院里的母亲，我最后点头答应了。

到家后，我准备了一些小米作为诱饵，然后又做了个简易的捕鸟工具。我打算中午的时候再去，因为我怕有人在百灵山巡逻，而中午正是吃饭的时候，应该安全些。 到了中午，我开始出发，一路上我像做贼的一样，四处张望，生怕遇到旁人，被发现些什么。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最终我到达了山上，便选了一个地方，安设好陷阱，撒上诱饵，然后躲在远处等待着一只百灵鸟上钩。

很长时间过去了，没有一只鸟儿上钩，而四周各种鸟儿的叫声不绝于耳，尤其百灵鸟的叫声最多。在百无聊赖中，这些叫声勾起了我许多的思绪。

我想起了这座山名字的由来，听村里的老人曾经讲过，有的说是这里的百灵鸟特别多，有的说是山上有一位有求必应，十分灵验的仙女。小时候我相信那个神话传说，现在长大了我则更相信另一个说法了。

我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时光，那时候经常来百灵山玩，也许是经常和山上的鸟儿接触吧，我视这里的鸟儿如同亲密的玩伴一样，曾经自己还救过几只受伤的雏鸟呢，但是，现在我却来捉它们，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候，一只百灵鸟走向了陷阱，它被地上的诱饵吸引着，已经进入了陷阱里，我趁机赶紧拉动了绳子，就这样，它被捉住了。 我小心翼翼的把它抓在手里，生怕弄伤它，而它在我手里奋力挣扎鸣叫着。我有些心软了，对它说道：“别怕别怕，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性命，我呢最后会你交给有钱人，精心喂养着，以后你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我知道它听不懂，这些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我打开鸟布袋的开口，把它装了进去，然后把布袋小心的挂在身后的腰带上，并用衣服的下摆盖住。在下山的路上，我边走边四处观察着，生怕被别人碰见。

当我走了一段路程后，突然身后传来一位女人的声音：“大哥，等一下。”我赶紧转身，并下意识的把背后的鸟布袋藏了藏，只见一位女孩，向我快步走来，边走边说道：“大哥，我迷路了，你带我下山吧。” 原来她只是让我带路下山，我紧张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故作镇定的说道：“好啊。”

等她走近，只见她，天蓝背包鹅黄衣，

双眸灵动貌清丽。

步履匆匆额微汗，

几缕发丝脸颊沾。

看样子，她只是一位来徒步旅游的游客。

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这个山上旅游啊？”她气喘吁吁的说道：“哎呀，别提了，我本来是跟着旅游团来的，都怪我只顾着欣赏鸟儿去了，私自下车，最后与大伙失散了。”我说道：“看你满头大汗的，一定走了不少弯路吧。山下正好有个集镇，我把你带到那行吧？”她兴奋的点着头说道：“行行行，大哥，幸亏遇到了你。”

于是，我们一起向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我隐约听到一阵鸟儿不正常的叫声，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循声走去，只见在两颗树间有一张巨大的粘网，有十几只鸟儿已经被困在了上面，它们奋力挣扎着，试图逃跑。这种网我曾经见过，是用极细的黑色尼龙纤维制成，小鸟根本难以发现，一旦碰触到这种网，就会立即被丝线缠住，只会越挣越紧，根本无法逃脱。 这种网已经被列为违禁品了，想不到竟然还有人在用，我心中顿时有些愤懑，不由得说道：“真是可恶。”然后赶紧走过去，打算把上面的小鸟逐一的解开放走。

由于丝线很细，很难解开，解救小鸟的速度很慢，这时女孩也过来帮忙了。不一会，所有的鸟儿都被我们解救下来，放飞了。但是还没有结束，我又爬上爬下的把网全部拆卸下来，扔在了地上。

女孩则站在一旁说道：“你这个人真奇怪，捉鸟还放鸟。”我猛地一怔说道：“谁……谁捉鸟了。”女孩笑着说道：“还不承认。”同时指向我腰间的鸟布袋。

原来自己只顾着拆卸粘网，一时大意，竟露出鸟布袋了。 既然被发现了，我便把捉鸟的缘由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她听后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你也是身不由己啊。能让我看看你布袋里的小鸟吗？我很好奇，是什么鸟儿这么金贵，竟然有人花七八万来买，一定很漂亮吧？”

我打开布袋口，小心的掏出百灵鸟，女孩仔细的看了一番，说道：“这就是百灵鸟啊，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一身土黄色的羽毛，跟我平时见的麻雀差不多呢。真搞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花这么多钱来买它。既然两种鸟儿差不多，为什么人们只养百灵鸟呢？”

看着她一脸疑惑的样子，我回答道：“因为百灵鸟的叫声很好听啊，还有一点，你说的麻雀根本无法饲养。” “无法饲养什么意思？”她继续问道。 我说道：“麻雀这种鸟天生就这样，一旦关进笼子里，要么拼命撞击鸟笼，直到头破血流而死，要么不吃不喝，活活饿死，任你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没用。” 她点了点头，说道：“原来这样啊，想不到这种鸟这么有个性呢。” 我感叹的说道：“不是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麻雀这种鸟确实是个例外，其实，我倒挺佩服这种鸟的。”

她说道：“确实让人敬佩，这样一来反而没有人捉麻雀了，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我摇头叹息道：“可惜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行捉麻雀吃野味了，刚才咱们放走的那些鸟就是麻雀。如果不被我们解救了，它们的下场……唉，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真正可怕的恰是那些幕后掏钱购买的有钱人啊。”

她说道：“想不到你挺了解鸟类的啊。” 我说道：“我就是在百灵山下长大的，小时候经常来山上玩，与鸟儿接触多了，就了解了。小时候我也喜欢养鸟，曾经捉了一只，原打算精心饲养呢，但最终它还是死在了笼子里，我因此伤心了很久。最后我想通了，正是自己的喜欢，把它一直关在笼子里，才害死了它呀。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养鸟了，我感觉与其独赏于笼狱，不如相忘于山林。”

她看着我说道：“好一个相忘于山林，很少有人能达到这个境界吧。”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的交谈着，不一会就到了山下的集镇上了，我说道：“好了，我就把你送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道：“谢谢你，大哥，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山林呢。我知道你现在急需要钱，我的银行卡里正好足够，你拿着吧，就当表示我的谢意了。”

我赶忙推开她递过来的银行卡，说道：“我就是顺便带个路，哪能要你那么多钱呢，再说，现在有了这只百灵鸟，医疗费的事已经不成问题了。” 女孩却不听，依然硬把银行卡往我手里塞，我坚决推辞着。

突然，我感觉腰间的鸟布袋一松，却被她拿在了手里。 我说道：“你这是干嘛？赶紧给我。” 她却一本正经的说道：“买鸟啊。”

我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说道：“别开玩笑了，你个小女生，买它干嘛。” 她煞有介事的说道：“你卖给谁不是卖，现在卖给我吧。而且我买它是把它放生。”

说着，她以极快的速度把鸟布袋的口向下一倒，百灵鸟顿时飞出，眨眼间飞走了。 没想到她是来真的，这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我顿时呆立在那里。而她趁机把银行卡塞到了我的手里，说道：“收钱吧。”

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无奈的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的说道：“你鬼点子可真多。”而她则咯咯的笑着，转身打算走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钱要偿还的啊，而我们还素不相识，赶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回头说道：“叫我小灵好了，百灵鸟的灵。” 我继续问道：“姓什么？哪的人啊？” 她犹豫了下，说道：“你我还是相忘于山林吧，再见。”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消失于人海。

我来到了医院的收费室，把银行卡递给了收费员，然后按照卡上写的数字，输入了密码，这时，收费室的人说道：“不好意思，卡里没有钱。”我诧异的说道：“什么？怎么可能？”然后亲自看着电脑的屏幕，上面余额显示竟然为零，里面确实没有钱，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我像丢了魂似的，走出了医院，脑海里满是小灵的影子，她的模样是那么的清纯，为什么会骗我，我怎么也想不通。而我更恨自己，人不可貌相，竟然被她的外表所欺骗了，一股挫败的失落感从心中涌出，我攥紧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面前坚硬的墙壁上，手被碰破了，鲜血流了出来，滴在了地上，而我的心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我昏昏沉沉的走到了家里，一头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努力的忘记昨天被骗的事情。生活还得继续，我收拾好捉鸟的工具，决定今天再捉一只。不过在去之前，我打算先到医院照顾一下母亲。当我走进病房后，母亲指着桌子上的一个水果篮说道：“你的一个叫小灵的朋友，刚刚送了这个。”听到小灵这个名字，我赶紧问道：“她人呢？走多久了？”母亲说：“走了有一会了。”

我满心疑惑，心想难道是她，她为什么来这里？我看着桌上的水果篮，里面苹果、香蕉、桔子等看着很是新鲜，无意中，我看到里面还放着一张便条，我赶紧拿出来，只见上面写着：“勿再为费用忧心，亦勿再上山，一切定在今日午后解决。”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厌恶的扔进纸篓里，心想，难道还想再骗我吗。我决定不做理会，中午的时候，再次上山。 到了中午，我带着捉鸟工具，向山上走去，没走多远，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逐渐的我看清了，竟然是小灵，没想到她在这里遇到她，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是主动的朝我走来。

当她走到我跟前时，我冷冷的看着她，她则镇定的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而她没有回答我，却问道：“你为什么要来？”

我冷冷的说道：“我会相信一个骗子的字条吗？” 她淡淡的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感觉是在指挥我一般，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我不由的攥紧了拳头，但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我不禁面露痛苦，倒吸了口气。

我愤怒的看着她，说道：“你最好让开，小心我忍不住打你。”

“只怨我修为不够，未能在卡中变出钱来。”说话间，她缓抬右手，指向了我，顿时，一股温暖祥和的感觉笼罩了我，而我手上的伤口也不再疼痛，最后竟然愈合了。

我惊奇的看着她，说道：“难道那个神话传说是真的！” 她没有说话，转身化作一只百灵鸟，远远的飞走了。

我茫然的看着天空，久久不愿意离开，最后，我收起工具，回头向家里走去。 到了下午，医生通知我说母亲可以做手术了，我问道：“不是还有一半的手术费没有交够吗？”

医生说：“你不知道，昨天县卫生局局长被人举报了，纪委立案调查后，发现他私自抬高医疗费用，导致价格虚高，已经给抓走了。其实，你的那个申请单，完全符合条件，他那是有意刁难。”

接着医生又说道：“事后，上面简化了审批程序，又调整降低了医疗费用，你原来交的医疗费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正如小灵所说，一切都顺利解决了。这时，窗外传来了百灵鸟的叫声，我赶紧走到窗前，向树上张望，但终究只闻其声，不见其踪。

我焦急的寻找着，忽然脑海中浮现出离开时小灵的那句话，我自言自语道：“与其苦心于寻觅，不如相忘于山林。”然后，我收回了急切寻找的目光，闭上眼睛，聆听着鸟儿的叫声。声音是那么的悦耳动听，犹如天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