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女孩子
——by芦荻有水
有一张泛黄的旧报纸,也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八零年代,刊登新闻时事的报纸,也辟了中缝给人使用。故事,就是由这半寸宽的中栏引起。
青年男女,最常见的,无非租房子,找工作,还有便是书信交流,互为笔友。
在那个没有网络wifi,电视机也不普及的时代,报纸成了大家了解家门外世界的主要手段。
虽然只有文字,也倒是包含了几分懵懂暧昧的意味,不明所以,却也搅动了男孩女孩们心底的浪漫幻想。
在祖国南方的一个姑娘,她喜欢上了报纸中缝里,一个小伙子的文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是每当读到他的文字,她的心里便会激起不小的波澜,忍不住猜他的写字姿势,猜他的语调,还有他的眉眼,想的出神了,还会不由自主地傻笑。
藏在夹缝里的他的文字朴实无华,只是内容异于常人。
大概大家私心里,都把这一方天地当作隐晦的征婚交友帖,透过文字也看得到刻意的矜持和明显夸大的措辞,字里行间都是自我吹捧。而这让她觉得不同的男孩子,写的自我介绍尤为特别:父母双亡?漂泊无依?
他身世凄惨,但为人上进努力,尽管生活艰难,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乐观积极。她想着,想着,脑子里他的形象就丰满了许多。
之后的故事落入俗套,他们开始你来我往地通信,不久便确定了恋爱关系。像所有好事多磨的情侣一样,他们的恋情遭到了女孩家人的反对。
男生是北方人,希望他的妻子跟着他到北方来,而姑娘的家人们实在不放心让女儿嫁到火车都要坐三天才到的陌生北方。
越是阻挠,越是坚定这两位年轻人的心,最终女儿流泪拜别父母,跟着她认定的良人,远走他乡。女孩知道,回娘家会很不容易,却没料到,这一走,和父母兄弟姐妹们,隔着的是十年,二十年的再不相见。
意料中的贫穷,无依无靠。
没有一砖一瓦可以遮风避雨,没有一畦一垄可以耕种收割,她没有埋怨。
为了尽快融入这里,她努力改变吴侬软语的乡音,她再很少吃顿顿不少的辣椒,再苦再累,她都努力克服,她始终相信会有好日子。
后来,她的两个女儿相继出生。全家租住在三十平米的地下室里,终日少见阳光。
暴雨天气,屋里下着小雨,丈夫出工去了,她狠了狠心,最终将4岁的大女儿锁在屋里,冒着大雨抱着急性肺炎的小女儿赶到医院。小孩子血管细,扎来扎去总算找到,孩子哭,她也心疼地不住的掉眼泪。等到她们回到家,看到踢翻了没有熄灭的炉灰,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大女儿,她连忙背起受伤的孩子,快跑赶去医院……
在她写给哥姐们的家书里,问候了年迈父母亲的身体健康,叙述着平凡细微的小事,她告诉他们,生活贫苦,可是她幸福满足。
大女儿长到十三岁,全家才坐了三天的火车随她一起回了娘家。并不熟稔的亲戚乡邻热情但却客气疏离的问候,她本人回乡后居然水土不服,沾不得辣,甚至口音也是乡亲们听不懂的样子……
诚然,她的良人并没有兑现他所谓“好日子”的承诺,她当初的决绝也让兄弟姐妹们耿耿于怀,她的离开没能在父母身边侍奉孝敬,她的选择给了她的孩子们一个无比艰辛的童年……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青春少女成了年近半百的中年妇人。臃肿的身材,松动的牙齿,掌心粗粝的厚茧,她也有了皱纹和白发。不复年轻的容颜,不变的是,她的内心始终不渝。
她养了许多盆花,都是她的宝贝。浇水,施肥,修剪,她从不假手于人。她的花儿有叫的出名字的,也有路旁摘的不知名野花儿。她按照它们的习性,养在院子的各处,细心照料着。
她喜欢唱歌,也高兴有人听她歌唱。好容易学会了使用K歌软件,欢欢喜喜地边唱边录,和她的小姐妹们相互点赞,评论转发。虽有一副好嗓子,却只会唱些民歌,学不来流行歌曲,点赞关注的粉丝没有几个,倒也乐得开心。
她学会了用微信,不论多忙多累,每日必然要用微信聊上一番。喜欢发一些“老年表情包”,喜欢发好多语音到微信群里,喜欢给孩子们发她抢到的几元几角的红包。她以为这是高科技,得到对方回应,她每每开心地像个小孩子。
她关注养生,并且热衷于把学到的知识分享给她的爸爸妈妈。她打电话撒娇喊“妈——妈”,她不厌其烦地为两位老人家重复她刚刚知晓的养生方子,还千里迢迢寄了滋补品回去。她说“妈妈,电视上专家说……,千万记得吃呀”。
她从一个年轻女孩子长成两个年轻女孩子的母亲,她自千里之外的南国辗转到北方定居,她由憧憬浪漫爱情,美好姻缘到期待父母安康,女儿幸福,她的日子没有过成她原本料想的模样,倒成了最独特的风景,最真切的小幸运……
她是我的舅妈,这,是她的一半人生。在我们眼里,她为人温和,与人为善。私心里,她是我心中理想的女子该有的样子。
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挽救一棵摇摇欲坠的花,哼着的是我没听过的旋律,她的身影在傍晚的阳光下异常好看,就像一个镶了金边的天使,这样的她自带光环。
放了纸笔,移步到花草丛中去,她的身影掩在荫下。霎时觉得,日子这般美好,几乎忘了我的来意。多想就此定格这个画面:
有一处旧院子,也有一个美丽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