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如果芦花会唱歌(30)|| 鸭群得瘟疫

2022-12-01  本文已影响0人  所谓伊人J

要说栉风沐雨种植庄稼苦,砌房盖屋可比这苦上数十倍,所以,当母亲数日早出晚归奔波几十里去大舅家,操心砌好三间青砖瓦房的时候,瘦弱的体重不到八十斤。

累到挪不动双腿,只想躺到床上永远不要起来,可是,母亲还没有从深层的睡眠与极度的疲乏中缓过神,意外降临,父亲放养的鸭群得瘟疫了。

父亲常年撑着一条小船在芦苇荡转悠,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群鸭子,河水清澈,小船悠悠,鸭子在水面上浮游、嘻戏与觅食。

父亲呼唤鸭子的声音,独特、尖细又怪异,能够穿过密密匝匝的芦苇,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仅仅为了呼唤,也许这是父亲与水天相连漫无边际的芦苇荡一种对话方式。芦苇荡空旷又深邃,白天一个人,晚上还是一个人,父亲不离不弃地守着一群鸭子,成了无冕之王。

没有人知道父亲内心有多寂寞与苦涩 ,同样也没有人知道偌大的芦苇荡带给父亲怎样的快乐与安慰,因为父亲极为木讷。

长大后,我曾经问过父亲,刮风下雨的夜晚,是否害怕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和鬼火一样奇奇怪怪的光,

父亲反问我,哪有人不晓得害怕,刮风下雨经常有,一家老小也要养活,总不能因为害怕,就把鸭子撂荡里不管不顾。

我终于明白,父亲无所畏惧的胆量不是天赋异禀,而是一个夜晚一个夜晚练出来的,是别无选择。

父亲不怕芦苇荡里漫无边际的孤寂,但怕鸭群被风雨冲得不知踪迹,也怕鸭子被野生动物伤害,因为他把鸭子看作身家性命。

所以,每当暴雨突然袭来,父亲就会着急忙慌地驱赶鸭群回圈,同时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喊走散的鸭子归队。

然而,总有几只鸭子被风雨打得晕头转向,跟不上趟,变成了散兵游勇。

父亲为了找回那几只走散的鸭子,有时划着小船不吃不喝地游荡在芦苇荡,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唤,犹如在寻找离家多日的孩子。

最叫父亲惶恐不安的,就是鸭子生病,被风雨冲散也就三五只,还能找回,而鸭子一旦得瘟疫,那可一倒一大片,真真吓死个人。

大舅砌好瓦房的那个秋天,一趟鸭子不明原因地全部死去,一只不剩,父亲难过得整宿整宿地不睡觉,也整天整天地不说一句话,蹲在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烟。

十五岁的我,第一次见父亲蹲在屋后柴堆旁偷偷地抹眼泪,这样的情景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一辈子抹不去。

母亲也心疼鸭子,但又怕父亲急出个三长两短,于是硬是从极度的疲乏中坐起来,端着饭碗劝父亲吃饭,父亲看也不看,脸冷得像结上一层冰。

粮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母亲更加担心父亲饿坏了身体,即刻跑去我二叔家,让他劝劝我父亲。可是,二叔前脚跨进我家,父亲后脚跨出门,撑起小鸭抄(木船),去了芦苇荡,母亲只得借来邻居家木船去追父亲。

鸭去圈空,父亲蹲在鸭圈旁,呆呆地望着,好像那些朝夕相伴的鸭子,还在他面前摇头晃脑地嘎嘎叫。

母亲不敢离开,就这么默默地守着父亲,三天后,父亲终于开口,要再买一群鸭子。母亲当即摇头,吓怕了,说什么也不同意,不能再让鸭子折腾父亲,也不能再让血汗钱打水漂。

一个星期后,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一卷纸币,跟着人贩卖鱼虾和螃蟹,两个月过去,不但没有赚钱,还倒亏了一半。

母亲心疼钱,忍不住发作(吵骂)起来,同时赌咒发誓,这辈子就是穷死饿死,都不会再买鸭子回来。

父亲彻底灰心了,就好像泄气的皮球,精气神都被放空,整个人萎靡在地。

母亲发完火就后悔了,她见不得父亲整天像一摊烂泥,活得没有半点生气,于是,咬牙狠心,拿出压箱底的积蓄,然而,数了数,少得可怜。

既非砌房盖屋,又不是儿子结婚 ,没有大事与急事,怎么好意思张口跟人借钱?

母亲盘算来盘算去,最后跑去公社采购员家里赊下一笔钱,以后用箔子抵账,因为他对母亲编织的箔子尺寸与质量一直信得过。

当母亲把厚厚一沓钞票交到父亲手里,父亲纠结多日的眉头,霎时舒展了许多。

一趟鸭子,一只竹篙,一条小鸭抄,父亲站立船头,挥动竹竿,呼唤鸭子的声音,独特、尖细又怪异,穿过密密匝匝的芦苇,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父亲,才活出了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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