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 科勒布鲁克《导读德勒兹》
一切都太清晰可见,一切都太触目可及。我不想身处德勒兹之中,我也不想独自一人。如果我独自一人,那么我能看到的只有自己,自己愚蠢而又傲慢的思想。能听到的也只有自己,妄想在几天内读完这本书之后汇总德勒兹的思想。我不想看到也不想听到。
我被带走了。我被德勒兹带走了。我想要独自一人,我受不了那些声音,那些书里的声音,那些纸张翻动后的喧哗与骚动。这本书,它把我压垮,把我封闭起来长达十几天。我受不了这本书,受不了这本书里的声音,我想让它安静下来。
我因此无法言语,因为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如此挣扎。它们终于出口,却又如此沉重,它们替我受苦,同样也把我压垮,让我向下沉向下沉。就是这样,德勒兹能做什么,他能做的更好吗?这本书能做什么,它能做的更好吗?
就是这样,我是一本书,一本描述德勒兹的书。蓝色封面的书,就是这样,也许更偏绿色一些。一本美丽又丑陋的书。是的,美丽又丑陋。这本书就像雾,模糊看不清楚前方。就像德勒兹的思想,被描述成一团雾。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我们应该如何分析判断事物。但这本书就像一团雾,告诉我们的经验是不可靠的,知识应该建立在概念,语言或者符号上面。这比经验要可靠。
我是一团雾。有着各种各样的变化。同样,我也是一切的可能,人们看到我这团雾,可以领悟到朦胧的美丽,可以感慨万千留下诗歌。更可以分析我,分析一团雾,来得到一些信息。
然而有人反对这些。我是雾,在这个“雾”词语性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当我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定义成了“雾”,一种静态的形态。但也有可能,我是雾,但我是动态的,不是吗。我在流动,我在生成。我生成了一团雾,我生成了那本可能既蓝又绿的书。
我生成了一团雾,在这个之前,我不是雾,我在生成。我是其他的东西,只是不同的东西联合在了一起,生成了雾。雾不是重点。我重新成为了另一生成里的其中之一的元素,开始了新的生成。我只是摇摇欲坠,我在摇摇欲坠。这只是言语。言语说,我在生成。然而事实,我在摇摇欲坠。
你看到了绽放吗?要摇摇欲坠的时候,超越任何一种情境和限定。在生成和摇摇欲坠之间,有一种绽放,生命力的爆裂,一种流动,一种绽放。
我在书写,我在写关于德勒兹的思想,但这些只是言语而已,只是宣之于口而已。然而德勒兹依然是静默的,它静默着,以自己的方式。可只要生命继续,人类继续活着,万事万物就会有喧哗与骚动。一切就会清晰可见,以人类的方式。德勒兹会清晰可见,以我们的方式。那已经不是德勒兹。我不喜欢这样,想必你也不喜欢这样。
你也不喜欢生命这样继续,但是此刻我就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位置。此刻我就在这里,我需要书写。书写是我的位置,也是我生命继续的位置。德勒兹也是。不过一切都是流动的,此刻我在书写,下一刻也许我就要去其他地方了。德勒兹也是。
虽然我不喜欢这样,但是一切都是流动的,一切都在发生。
-我们可以不通过某种常识,我们可以不依赖某种常识。为什么一定要共识才能聊天呢。文学是不是可以挑战我们的经验,艺术是不是可以不用再现这个世界。思想,常识他们并非一劳永逸,日常使用的概念就像缩写或者习惯那样,我们不假思索的使用它,日常概念让我们变得井然有序。但是思想、常识,是一种生成,它能转变思想的外部或者内部。
我的文字也是如此。
思想不是思想本身。真正的常识和思想在于肯定事件的随机性,而不是被我们作为主人或世界不外乎是我们所拥有的有限的觉知所欺骗。因此,定见或是我们对概念的日常运用,是思想的惰性或失败。哲学是概念的创造。哲学可以用来转变这种定见,换而言之,哲学通过概念的创造来展现生命本身的力量。
创造的概念转变了世界,甚至是语言的形态。语言,思想,常识,定见,无论它们叫什么,他们都产生了一种幻觉,认为在其背后有某种真理的存在,我们通过它们,这些通道,可以重返那个真实的世界。但是在表象的背后,没有什么真实,只有表象。我们通过自身兴趣出发,来感知世界。虽然片面,但这是必须的,这是生命的延续。
这是万物万物的喧哗与骚动,这一切都在流动,这一切都在生成,这是世界本然的样子,不存在高于表象的真理。
书写的此刻,我就在这里。乐趣就在这里,我们在流动中漂浮着,轻盈又美好,如此轻盈,轻轻摇摆。那只是言语而已,性欲、自我和身份,我们被这些问题所困扰,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些问题的意义之中。意义是潜在的,当言语被使用的时候,意义就被激活,被赋予意义或者被思考。
终于,我从雾生成水泥墙,我创造了一种新的感受和感知。我创造了一种特别的书写的快感,但是不需要有一个令人快感的对象。我所听到的吱吱声,嘎嘎声,它们是非人的,正因为它们不是我思,而是超越了定见的主体。真实就在那里,而言语,所有言语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我活着就必须有所言语,我通过书写摧毁习惯的思考模式,从而摧毁定见和常识。
我是一堵水泥墙,我在水泥墙书写,“三种权力科学艺术和哲学,科学将世界确定为可以观测的事物的状态,哲学创造了概念,产生一种新的思考和回应问题的方式,艺术创造感受和感知。一种被解放出来的意象。”
就好像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凭空想象出来的那样,即使我说“你现在身处在大海之上”,既然那些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仿佛也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但它的的确确发生了。它就被这样创造了出来,一种任意的想象与不同的视角之间的交错呈现,它改变了我思考和想象的可能性。我从我身处的环境中被解放了出来,我被带走了。
我从水泥墙中被带走了,它就这样被创造了出来。确切的说,它就这样被生成了。它就是电影。一种没有主体但是能接受知觉素材的方式。既不是文学的立体化呈现,也不是对日常景象的复制。这种方式让统治我们的感知运动系统发生错位和偏差,它会短暂的不在运行。于是我们被分割,被带走。我们误以为时间是运动的连贯性衔接,但时间确是生命运动和变化的力量,所以,时间产生了运动。
-我们擅长通过分解来拆解这个世界的运动过程。我们把走路拆解成一个个的细微的动作。然而事实上,我们是看到了运动的流变,所以我们才能将运动分割不同的每一步。所以,“当下”不是指此时此刻,它是我们把事物从时间之流中抽离出来的一部分。在这条时间之河流中,过去未来现在,是不分彼此的,我们无法先于时间,或者后于时间,甚至我们不可能在此时此刻的当下。所以,当下是“全部”。
这是,时间创造的内在幻觉,使得我们认为人类自身先于时间之流,或是时间之流的基础。时间把我带走了,它呈现了一种不一样的特质,让我看到了它想说的话。它让我看到了植物不停的感知光线热量和水,动物会在不同的食物和猎物之间犹豫,人类拥有完全不同但更为复杂的反应。时间告诉我,这叫“绵延”。
这种绵延带来的幻觉,让我们以为生命从一个时刻流动到了另一个时刻。一种经过我们选择的运动的世界展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会以为我们存在于我们所选择的时间之线之中。然而世界是由不同物种的不同绵延所组成。不同的绵延同样也产生了不同的世界。这让我想到,演员对于表演的艺术突破,就是把不同的绵延集合在一个身体里。由一个身体展开不同的绵延。如果通过动物训练所得到的动物的绵延,换而言之学习了动物的直觉反应,那么这还远远不够,作为表演艺术家们,需要从这里面出来,重新认知到一种截然相反的认知,让自己的身体从单一视角中的同质化和有序的世界中带出来。
德勒兹告诉我们电影可以做到。通过镜头运动,我们不再把时间看做运动在其中的线条,而是看作一种多样化的冲动或不可量化的绵延。当我书写下这些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我被带走了。电影作为一种非人的统一的抽象的或不可觉察的时间,这就是机器装置中的时间。
我被带走了,我看到了演员身上不同绵延的合集,我看到了演员只有一种绵延的情况,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会表演,同样我也明白了表演训练不仅为了训练身体的技术,同时也是为了训练不同的绵延赋予演员身上。我也明白戏剧作为艺术的作用,绵延,时间及另类维度感知的运用。我听他们说运用时间和空间的艺术,但我们大部分人也许没有搞懂时间是什么,我们所认为的时间是某种点或者时刻的衔接,或者把时间将它空间化。
所以,好像中观应成派一样,没有一个方法,没有一种方法。德勒兹也是如此,我们不应该有方法,而是应该让我们自己随着我们所寻求理解的对象而变化。这个方法,就是直觉。超出对事物实存形式的知觉之外,抵达使某物得以形成的潜在的部分。通过直觉我们抵达了生成之前,我们看到了影像之外的时间之流。那么如此我们还需要对实存形式的了解,才能辨认,从而抵达。
-通过直觉,德勒兹式的直觉描述,我们可以发现生命的潜能和转变,那么我们将不在以“它是什么”来分析,而是以“它可以做什么”来看待。通过电影,世界变成了它自身的影像。我会问自己,“当我们在做电影的时候,我们究竟在做什么?”在当下,运动的截面里,时间并未停止的时刻,我会回答,“我在创造一大块一大块的运动和绵延”。这些问题对我而言是有极大的启示和启发,他会引导我,带走我,让我在艺术创作领域走的更远。
我被带走了,我被德勒兹带走了,绵延在生成中。风吹过来,告诉我。生成与缘起缘灭有点像,是的。我也这样认为。德勒兹讨论了如何缘起,但是没有讨论为什么生成作为一个过程会被颠覆和破坏。这是对于一个混沌体的直观感受的压缩,无论是生成还是缘起缘灭。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压缩。我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很挣扎。风飘过,翻起了书页。
关于德勒兹的部分还有许许多多在本书出现,虽然这是一本通识读本,但它依然很难,需要一些哲学基础才能阅读它。但是读完它,多少能得到一些,我们不需要着急,我们需要绵延,多读几次,延长关闭本书的时间,多找一些参考资料做为辅助。最后我以某些特殊的写作手法把抒情概念和对于德勒兹的写作进行了结合,这是一种尝试,某种不太能清晰可见的东西。这是对德勒兹的固化和压缩,当然这本书是对德勒兹的压缩。德勒兹的写作是对德勒兹本人的压缩。以此类推,不要让这本书把你带走,我也不希望被你们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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