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一

中午收到爸爸发来的医院病危通知单，奶奶病危了。

打电话过去，很久后被接听，几句话后，爸爸忍不住呜咽。我才惊觉，即使我们都对老人即将到来的归宿会有心理准备，可父亲在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奶奶可能随时离开的事实。

奶奶已是高龄，身体多处器官难以维系正常运转，之前频频住院。

昨晚还和人说起，希望奶奶长寿。因为那句话，父母是我们和死亡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父母没了，我们便看见了死神。

我不想我的母亲，要直面那样的场面。那是我的私心。

像是茫茫然等一个结果，又很怕那个结果到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没有去看过奶奶，我在那个家族大概只存在在爸爸的只言片语里，我和奶奶的联系只有偶尔托爸爸转交的一点钱。

二

若干年前，爸爸说奶奶想要个泡脚桶。给她买了个木头的寄到姑姑那里。

听说奶奶很开心。

后来得知那个泡脚桶被小叔的孩子拿走去他店里。又有点灰心和寒心。自此也淡了那分想要孝敬的心意。

毕竟，奶奶有无数儿子，更有若干孙子孙女，我曾经是家里存在感很强的长孙女，堂弟们几乎都莫名其妙跟了我的名字。但几岁从外地过来，十几岁又奔向外地求学。毕业后飘零在外，十几年前的搬家几乎斩断了同老家的最后一丝牵绊。

可我，总记得那一幕，那令我无法原谅自己的一幕。

那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在通讯交通都不发达的年代，裹着小脚的外婆在一个夜晚敲开了我家的门，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坐着车颠到几百公里以外，又找到了我们家。那是唯一的一次，外婆来看我们。

后来隐约听母亲说，她想我们了。

小时候的我被外婆照顾着，天天跟在外婆身后转悠，大了反而扭捏起来，没有那么亲近。

白天奶奶也来了，拉着我在河堤上跑上跑下，外婆坐在堤岸上，脸上带着浅浅的，落寞的笑容。

那是奶奶同我最亲近的一次。

许多许多年过去，当我写起这一幕，眼里涌上浓重雾气。

我会背负着对外婆的深深愧疚活下去，彼时年少，却也永远记住那一刻，便是最好的惩罚。

三

奶奶重男轻女，但因为父亲的缘故，并没有受到怎样的表面上的轻视。但我也知道，奶奶同妈妈之间的龃龉，奶奶的偏心是怎样伤了妈妈的心。

许多许多年前，妈妈也曾是一个梦想天真的少女。她一路辗转到了那里，在那里，她是一个异乡人。一天，她飞奔回家，趴在被子上哭泣。

小小的我又深深记在脑海里。

一些零星记忆，串起的是这样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世间。多少悲欢苦痛出自这里。

这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长在心上的，一碰就疼的记忆。

最后一次见奶奶，是在搬过家以后。那个时候，奶奶还没有很老的感觉。花白着头发，身板还比较硬朗。那个时候，豆豆可能已经不在了。搬家的时候，我忍痛让妈妈放弃了豆豆带着点点走。豆豆和豆豆的女儿圆圆都交给了奶奶，一个被送去给乡下的邻居喂养，一个乘着凉遇上车祸。

一个家就这样分散在几个地方。

这也是我不想再养宠物的原因。

爸爸有时会给我看奶奶的照片或者视频，奶奶已经非常苍老了，皱纹深深浅浅堆叠着，她也许还隐约记起我，还会记得我的样子吗，会有那么一刻有点想念我吗？

希望奇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