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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红的那个冬天

2018-12-16  本文已影响60人  何以故哉
继红的那个冬天
每到冬天,继红总会做一个梦: 热气腾腾的小屋,满眼的花草,她手里捧着一枝银绿的嫩草,一个男人抱起她,向她吻了过来……

1

“继红——”

听到妈妈的尖喊声,继红从凳子上蹦起来,撒腿奔出了老杨的院子。

她又看到了妈妈气得发紫的脸:  “疯哪儿去了?  一下午不见影子!”

继红收住脚,小声道: “滑冰去了!”

“胡说八道!芳芳早回来了,她说你根本没有滑冰,你到底去哪里了?”

“杨……杨伯伯家……”

“不长记性!” 一个耳光打在继红的脸上。

继红没敢躲,捂着火辣生疼的脸蛋,她有点儿委屈,下午她的确是跟着院里的孩子去滑冰了。

她还是第一次滑冰,以前在城里从来没机会玩儿,成天除了背唐诗就是练毛笔字。

自从跟着母亲来到郝庄农技校,继红便学野了。她很快有了一群会爬树,敢抓马蜂的小伙伴。几个月下来,继红已经敢钻到地里偷玉米,摘西红柿,还烤过一次蚂蚱串儿。乡下好玩的事儿简直太多了!

可妈妈却没一天开心,也许是爸爸去了新疆的缘故吧?

继红跟着妈妈进了屋,门重重地被妈妈关上,继红知道有一通气要受了。

“说你几次了?啊?你怎么又去那儿了?” 继红的脑门上被狠狠戳了一指头。

继红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讨厌杨伯伯,不仅是妈妈,农技校宿舍的人们都不让小女孩接近看后门的老杨。

但是继红眼里的老杨一点都不像坏人,最让她喜欢的是老杨一院子的花。她第一次上老杨那儿,就是被篱笆上的满铺着的蔷薇花吸引进去的。老杨笑眯眯的,显然他喜欢继红欣赏他的花,他还把她抱起来,允许她摘一朵开得最艳的别在羊角辫上。

她记得他亲了一下她的脸,她有一点不好意思。但她从小习惯了,人人都喜欢她,喊她苹果脸洋娃娃,邻居赵叔叔常常举起她,有时也在她脸蛋上亲一下,妈妈从来没说过什么。

“那个老杨……亲你没?” 妈妈问。

“亲了一下。”

“这个老流……!还怎么你了?”  看到妈妈圆睁的眼珠,继红有点结巴了,“没……没怎么。”

“好好想!”

2

继红眨眨眼,努力回忆。

她与小伙伴跟着芳芳姐到了河边,女孩们一上冰面,便像舞台上的小天鹅,姿态优美地向前滑去。

她学着她们的样子,左脚踩在斜坡上,右脚试探着向冰面踩去,刚一落脚,便呲溜离了原地,她身子一歪坐到了冰上。她想扶着冰面爬起来,但脚下打滑,又连摔了几次。

小伙伴儿们回转来拉她,结果不仅继红自己没站起来还把别人也带倒了,反复几次后,女孩们开始埋怨继红笨拙娇气,继红“哇”地哭出了声,她辩解说是塑料鞋底的缘故。孩子头芳芳撇嘴道: “显摆呗!” 说完,扯了穿着笨拙布底鞋的女孩们,欢笑着滑走了。

继红站不起来,她跪在冰上,准备膝行到河边。她知道这样子很丑,很丢人,可是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冰上有个豁牙的黄毛男孩嬉笑着学她爬行,怪模怪样的举动立刻引起了一群脏兮兮的男孩的围观,他们噢噢叫着,发出嘎嘎的尖笑。

“哦,好可怜的哟!”

继红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抬头,见戴着棉帽的老杨正俯视着她。他将一只白皙而筋骨突出的手伸过来,继红立刻抓住,那手温暖有力,继红被整个的拉了过去,接着又被另一只手扶起来,然后身体离了地面,老杨一路将她抱上了河堰。

继红挣扎着要下地,她想起夏天被老杨抱着摘花后,妈妈狠狠拧了她的脖子,并警告她“不许给男人抱”。

老杨轻轻把她放下,弯腰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可是记得你,你摘走我多少花了?”  继红脸红起来,她以为他不知道,暑假那会儿,她总趁午休时间,溜进老杨的篱笆内摘花。

“喜欢花儿吗?” 老杨问。

继红点点头。冬天的农技校已经看不到一朵花,继红做梦都梦到自己在盛开的花园里采摘。

“走,去我屋里看花。” 老杨伸出手,继红没有去拉,她只是笑了笑,表示欣然接受。

老杨的篱笆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条,院子里没有了花架,显得空荡荡的,继红跟着老杨进了屋。

刚一进门就被一股潮热包围了!外面已是冰天雪地,而老杨的屋子却像夏天。

炉火烧得通红,火炉上的大茶壶冒血白汽。满屋子都是油绿的花草,连墙上,窗户上,天花板上都吊着花盆,有的开着粉的紫的小花,直垂到地上,有的溢出一大捧的绿叶,还有的长得像小动物,通体毛毛的,继红伸手去摸,老杨制止她:“这个是刺,有毒!”

继红第一次在冬天见到这么多花,她有些看不过来了。她的眼睛最后停在木桌玻璃板上的一个瓦盆上,她被那一盆银亮的东西深深吸引了。

它并没有开花,但是叶子生得非常奇特,叶片微微泛着青绿,一粒粒晶莹的小水珠包裹在透明的叶表皮下,让人有想捏一下的冲动,继红问:“这个是什么?”

“冰草。”

继红下意识地缩回手,她对冰已经心有余悸了。

“想要吗?”

继红点点头。

“那能让伯伯亲一下吗?”

继红迟疑了一下,她仰头望了一眼对她笑眯眯的老杨,又望望晶莹剔透的冰草,点点头。

老杨抱起继红,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放下来,他摸了一下她乱糟糟的小辫子说: “小辫儿谁梳的? ”

“我自己。”

“难怪扭七扭八的,我给你重梳一下好吗?梳成这样。”

继红顺着他的手指,看到木桌上有张画报,边缘有些发黄,画报里是个红苹果脸蛋的女孩,两条小辫挽成双层挂在两侧。

“好看不?”

继红点头。

“这是我女儿。” 老杨骄傲地摩挲着画报里的女孩。

“她在哪里?”

“她……死了。” 老杨的眼里骤然噙满了泪水。继而又笑着对继红说: “你也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继红知道自己好看,她是个爱漂亮的女孩,但是妈妈没心思打扮她,尤其爸爸去新疆后,妈妈连自己都不打扮了,邻居李阿姨说妈妈是个正经女人,不像别人,老公在外地还擦脂抹粉地办俏。

继红乖乖地坐到小板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株冰草。她能感到一双手解开了她的辫子,然后有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头皮。她觉得很舒服,比妈妈的梳子好很多,那个掉了齿的木梳子经常会夹到她的头发。

“你没有梳子吗?” 继红问。

“有呀。不过你的头发太细,又是自来卷,用梳子梳不通,还会揪掉头发。”

那双手继续捋着她的头发,有时某个地方一紧,有时又痒痒的,继红的心里想着冰草,想着那些小水珠会不会挤破,又想着如果开花,花瓣里是不是也会是一团团的水珠,是红的水珠还是别的颜色。

“好了!我们来照镜子!”

不等继红起身,那老杨早把镜子拿在手里,他和继红一同看着镜子里的女孩,继红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和画报上的女孩好像!

3

“想起来没有?你在那儿还干啥了?” 妈妈催促道。

“他……他给我扎辫子。”

妈妈这才注意到继红的小辫儿,她腾腾地走过来,三下两下解散了继红的辫子,嘴里嘟囔道:“老不正经!”

继红不敢动,妈妈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说不了几句就发火,如果她现在反抗,准会挨个大耳光。

“他还做什么了?” 妈妈重新拢起继红的头发。

“没有做什么。”

“摸你这儿没有?” 妈妈用梳子拍了一下继红的屁股。

继红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她想起了夏天常玩的游戏,一大群人互相追着扯裙子,跑得慢的总被扯到露出屁股,然后提起裙子倒追恶作剧者,非常好笑。她在城里从来没有这样玩过。

“笑啥?傻妮子!以后再敢去那儿,打折你的腿!”

“为啥不能去? ”

“他是个右派坏分子!” 妈妈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专害你这种傻妮子。记住没?”

“哦。” 继红噘嘴道。

玻璃窗上的冰花结了一层又一层,继红出神地盯着它们,她想起了老杨屋子里的冰草。

从上次挨了打,继红再没去过老杨那里,妈妈给她布置了很多事儿,除了练字,还增加抄背古诗词。她只能看着院子里的小孩们出来进去,玩得满头大汗。

每次发现继红的眼睛往外溜,妈妈就警告她: “专心做你的!不用羡慕她们,你将来肯定是要回城里上学的,跟着这儿的孩子,迟早学成笨脑袋!”

继红惦记着冰草,她想偷偷去一趟老杨的院子,不做别的,拿了冰草就走。

她将墨汁倒进水泥池里,看着墨汁全部流进了下水道后冲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喊:“妈,墨汁没了,我去买瓶墨汁。”

“去吧!”

继红直奔老杨的小院,大门敞着,继红径直往屋里走,突然一只小巴狗叫起来,继红站住脚,惊恐地盯着呲牙咧嘴吼个不停的小黑狗。

“不用怕,拴着呢。”  门一开,走出一个老太婆,肩膀佝偻,一脸皱纹。继红迷惑地问: “杨伯伯在不在?”

“谁? ”

“老……杨。” 继红道。

“哦,回老家了。” 老太婆吸了口烟,直勾勾地打量着继红,继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找老杨干啥?”

“我要冰草花。”

“花? 没有花了,都死了。”

继红以为听错了,她怔怔地盯着老杨的窗玻璃,那里曾经摆着满满的花盆,隔着玻璃都能看到红的粉的绣球花。

“不信你进来看。” 老太婆似乎知道继红的心思,她掀起棉帘子,进了屋子。

继红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屋子里没有一丝绿色,也没有原来那么潮暖,只有呛鼻的旱烟味儿。

她很不甘心地走到木桌旁,她记得冰草就放在玻璃板角上。那玻璃板下还曾压着一张画报……

继红呆呆地盯着玻璃板,那张小女孩的画报没有了。老太婆挑起火圈,把烟屁股扔进了火炉子,然后又盯着继红问: “你以前是不是常来这儿? 那个老杨是不是挺喜欢你? ”

继红摇摇头,问:“他去哪里了?”

“被学校赶回老家去了。”

“为啥?”

“学校有人告了他的状,把他赶走了!”

“为啥?”

“耍流氓呗!你还小,长大就知道了!”

继红没有问妈妈,她不想理她,那个冬天太冷了,她不想与任何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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