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一则）

日本人第一次轰炸小镇的时候应该是1938年，这在县志里有白纸黑字的记载，外婆说年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时令，那是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外公外婆正在田里插秧，听到周遭一阵喧哗，等他俩反应过来，飞机已经盘旋在低空，他们甚至能看清小日本的嘴脸，外公拉起外婆玩命地跑，他们俩还专门往水田里跑，外公的想法是即使炸弹扔下来，水田是不会爆炸的，然而，在那个紧要关头，其他人跑得都可快了，他俩在水田深一脚浅一脚，根本无法提速。尽管那次轰炸外公外婆虽然无恙，但有周围有邻居遭遇实惨，房屋家当被夷为废墟，据说唯一的伤亡是隔壁村的一个地主，他当时正在午睡，他实在太胖了，也可能紧张，裤子在掉，所以边提裤子边跑，小日本误以为他在拔枪，精准朝他扔了一个炸弹。

外婆在说此番话时是隆冬腊月，她早早起来祭了灶神，这是她一年中最气定神闲的时光。在尚还四面透风的家里，家人围坐，炉火可亲，窗户上有氤氲的雾气，炉火上有沸腾的黄酒，她咪一口黄酒，像润滑剂，尘封的话匣子就缓缓打开了。内容还是她那已深埋水库底下，魂牵梦绕的家乡，她能准确说出那个把家变成水库，始作俑者的全名全姓，既有怨恨，也有些无奈，所以说，历史的一颗尘埃，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当然有时候她也会说起我那会讲《三国演义》的外公，我怀疑，外公是不是只会讲常山赵子龙那段，或者外婆只记住了这个片段，我告诉她，赵子龙也叫赵云，千里走单骑才是赵子龙就高光的事件，她笑得很开心，夸我的水平放以前年代，已经是个秀才了。

小时候，悠悠岁月，无聊而漫长，然四季分明，夏有夏的乐趣，冬有冬的情趣。现在每年跨年之际，签名总是写错时间，我刚刚适应2022年，2023年已迫不急待地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