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松狮
下班后,夜色初降,四周小区楼里暖黄色的灯光从穿过窗户在暮色中描绘出一幅温馨的画。
我走在路上,看见远处一大坨浅棕色裹成一团慢慢移动的东西,走近看时,那是一只松狮狗,它圆圆的脑袋上嵌着像是被雾霾遮住的灰黑的眼睛,仔细看甚至连鼻子也是灰黑色,蓬松乱糟糟的毛没有一点光泽,密密麻麻长得好像一个放浪形骸的隐者的胡子,肚皮底下的毛被灰尘编成粗大的辫子,它应该上了年纪,一路上它走得都很慢,走得有点点磕磕绊绊而且小心翼翼。
我和它同行着,虽然是只留流浪狗,但它却不同,它好像对路边垃圾堆旁边剩汤残饭一点也不会侧目,一直走着,我有时候觉得它更像一个生锈的机器,机械,缓慢。它一直走着也不见驻足,当走到路边窄窄的绿化带时,突然侧着脑袋试探地提起前爪,笨拙地踏在绿化带的台阶上,前爪托起肥重的身子,费力爬上绿化带,刚上绿化带就挪了几步,不小心撞到树上然后用圆乎乎的脑袋蹭了蹭,用身体靠着树像在舞房练形体的姑娘一样抬起后腿,笨拙又可爱。它好像是在拉粑粑,不一会儿,它又放下腿,用后腿使劲卖力的刨土,看起来规矩极了,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宠物犬,完全不像我眼前这一身扎满了脏辫的流浪狗。然后它转身,脑袋对着路道,先把前爪轻轻放在路上,慢慢地走下绿化带。
夜色中,它穿过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从它旁边走过两个姑娘搀着手,姑娘捂着嘴“哇好像一直狮子啊”说完便从它的身边扬长而去,松狮面不改色,依然挪着笨拙缓慢的步子往前移动。路边金黄的路灯开了,它的影子越拉越长,影子闪过一个又一个的路灯。
前面一对老夫妇牵着一只被打扮的精致的泰迪,泰迪在他们面前蹦蹦跳跳,老夫妇指着小泰迪嘻嘻笑笑。老妇人走着走着蹲下来一副宠溺的看着小泰迪,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在泰迪头上轻轻拍了拍“你个臭定西”然后老妇人站起身牵着泰迪,泰迪在他们前面跑着,像是一个调皮地管不住的孩子。我看不到松狮的表情,只知道它仍然低着头往前走着。泰迪从它身边跑过,它突然缓慢地转过头,站在原地,望着泰迪,望着老夫妇,望着他们,我终于看到它的脸了,眼睛依然是黯淡的灰白色,朦朦胧胧像是被遮住了一层霾,也有可能是泪。它望着他们,安静,呆滞,或许忧伤,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的越来越长,它站在那儿好久,直到他们看不见,它才缓慢的转过身。
我猜它一定也有它自己的记忆吧,那个时候它圆乎乎的脑袋上镶着一对眼睛黑黝黝的炯炯有神,主人会把它打扮得精精致致的,长长的毛发被主人修剪得显得它整个都是圆乎乎的特别可爱。主人会偶尔带它出来散步,它跑在主人面前,主人偶尔把它抱起来,宠溺地摸摸它的头,那个时候所有人看到它都夸它可爱都喜欢来逗它,一起散步的狗狗都爱来陪他玩儿。可能一次和主人散步的时候,它焦急地想拉粑粑,所以在主人没注意的时候它跑走了,像主人教的那样规规矩矩地找了个绿地,可是回去主人却不在了,也许主人也看到它不见了也在焦急地找他吧,反正他们就这样错过了,再也没找到过了···
它继续往前走着,眼睛无神,低着头,走路吃力缓慢。突然它又重复刚刚的动作,但是奇怪的是它还是同样拉便便的动作然后竭尽全力近乎疯狂地刨土,好像在发泄什么一样,直到没有力气,它才乏力地从绿化带走下来。
不长的几百米的路,它这样反反复复,看起来非常疲累却从来没看它停过,这让我想起了西藏路上跪拜的虔诚的信徒。或许它在用这种同样的方式执行自己心里强烈的信念。也许它还幻想着有一天能遇到它的主人,它还是在用走丢那天同样的方式等他。
夜色渐深,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爸妈现在一定做好饭菜在家里等着我,这时我却很幸庆它的眼里只有黑白。
它走在路上,深黄的灯光和它漆黑的影子,影子被路灯越拉越长...·
走到十字路口,车水马龙,它顿在路边,她的世界都是黑白色,车少的时候它才缓缓挪动脚步,小心翼翼,走到路中间突然窜来了一辆车,车拼命地按着喇叭,好像在对它嘶吼似的咒骂。它抬起头,然后慌乱地往前,在路中间它想加快脚步却没有办法。终于,它走过马路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得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也快到我坐车回家的公交站台了。
坐上公交,我往它的方向看着,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它,它上绿化带的时候又不小心撞在绿化带上的灯杆上,它用头蹭了蹭冰冷的灯杆,然后用身体倚靠着灯杆,笨拙地抬起它的后腿,十分可爱。
它又从绿化带上下来,仍然朝一个方向往城郊走,像一个孤独的老者。它的影子在路灯下越拉越长,它要去哪儿呢?
它一定没有可以去的方向,也许永远也到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