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神女

传道书里写着，增加了知识，就增加了哀伤。我的性意识开蒙很晚，可能与小升初的暑假，阅读完整本水浒有关，少不看水浒，确实是血泪之谈。打足鸡血的年轻人，总想替天行道，忘了年轻人该干的正事。在学校里，女生会率先恋爱，她们发育得早，逐渐挺起的胸脯，如同挂着朝露的嫩叶，摇摇欲坠，让男性学长们垂涎。最早陷入恋爱的女孩，普遍长相中上，成绩则在中下游，成绩无关紧要，即使她们是优等生，一旦陷入恋爱，马上也会变成笨蛋，无数爱情圣经提到过，爱恋让女人变得愚蠢。成绩中下，长相不错的姑娘，被学长们熏陶后，她们学成归来，转而向同班男生下手，这就是条生物链，环环相扣，直到所有人进入春梦。

初二时来了个转班生，姓陈名海燕。我当初不近女色，完全忘了审美，辜负了人家的美貌，只记得那女子长发及腰，是唯一的好印象。很快新民晚报上刊登了条新闻，某专家说，长发会影响人的智力。那年秋天，成绩较好的女生，一夜间全绞断青丝，在剪了短发的女生里，也包括陈海燕在内。陈海燕家离学校很近，也许就是转校而来的原因，出了校门后，向右转几十步就到了，每次回家我都会路过。我回家比较晚，放学后踢足球，或者打几局乒乓，出了满身汗臭，正好赶到晚饭的点。某次回家途中，发现十几个男生，聚集在陈家附近，在学生时代，出现这种情况，在我看来，一般都是在约架。围在一起的男生，以我的同班为主，也有邻班的，他们三二成群，形成五六个小团体，互不敌视，也不见同仇敌忾，这种既非战友，也非仇人的关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找到其中一个同学，那人与我关系不错，愿意吐露秘密，他告诉我，都在等着呢，一会看海燕下来倒垃圾。这种哀而不怨的口气，在好多年后，依旧在我耳边徜徉，就好比隔壁大叔看着报纸，看到民进党即将上台，便语重心长的说，再不收复台湾，志玲姐姐就老了。

每个女神，都会随着时间而衰退，包括女神这个名词，本身也被时间所异化。摧毁女神需要渐进，看似无心，其实步步为营，如同将大象装进冰箱，步骤准确，再庞大的目标，亦将被解构。当电视广告里，女神沦落成卖车险的胖丫头，语言暴力终于完胜，女神不再凛凛，成为可供调侃的目标。最初时候，女神无比高冷，在西方列国神话中，先有女性神祗，才有洋洋大观的世界。希腊神话里的母神是盖亚，作为大地本体，随后有乌拉诺斯，蓬托斯和乌瑞亚等等，至于宙斯赫拉之流，则是孙辈的人物。母神作为始祖，也符合社会属性，人类是从母系社会，走向男性集权的过程。取消女性神的始祖地位，是解构女神的基础，卡俄斯的出现是个记号。卡俄斯被描述得比盖亚更早，他是无性别的，甚至于无形。俄耳甫斯教徒对卡俄斯的想象，是个充满迷雾的无底深渊，当凝结成卵形的雾被分开时，就形成了天与地。神灵替代法，是宗教斗争里，长用不怠的妙招。以印度的宗教举例，早期婆罗门时代，天神为因陀罗，其后三大神取代了位置，因陀罗未被逐出万神殿，转而成为肉票，时常被邪魔外道欺负，时不时让三大神出来维护正义。佛教也用足了这招，印度三大神之首的梵天，到佛教里就是大梵天王，是佛教的护法神之一。这种的手法，最现代的例子，便是圣斗士星矢，佛陀转世后，成了黄金圣斗士沙加，不但要去保卫雅典娜，还是最讨厌的处女座，这份心机真是够暗黑了。

混沌说影响了众多宗教文学，梨俱吠陀记载，起初黑暗被黑暗掩盖，不能分辨的深渊，这就是一切。旧约的开篇就是，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风行水上。中国对开天辟地的神话记载，相对较晚，三国时代的《三五历纪》这本书里，记载道，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居其中。不过混沌这个词，出现得还算早，庄子有个混沌之死的故事。在庄子的阐述中，混沌被调侃成倒霉鬼，被两个朋友日凿一窍，七天后混沌死亡，虽然此混沌，与创世说毫无关联，只是名词相同。但七日而死，与上帝的七天创世说，形成了滑稽的对照。

全世界的神话，在创世说方面，大抵会有趋同，可能是种抄袭行为，导致了如此结果。如果该假设成立，那么在神话创世说领域里，全世界只有一个优等生，其余全是学渣。这个优等生，很可能是苏美尔神话，至少我们知道，希腊神话的许多片段，是由苏美尔神话转化而来，而后期的圣经，也受到起影响颇深。苏美尔神话里的许多故事，在后期被刻意淡化，因为其思想，与以后的世俗观念，形成了抵触。在苏美尔神话系统里，有个叫莉莉丝的女神，被许多神话体系引用。莉莉丝有多重身份，在圣经里，是魔王撒旦的情人。在犹太神秘主义的信仰中，成为堕落天使萨麦尔的妻子。到中世纪时，身为禁欲主义的大敌，她会在梦中引诱男子，吸取他们的生命力。每个神话里，都有不同的莉莉丝，她最著名的身份，是亚当的结发妻子。莉莉丝与夏娃不同，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夏娃从出生始便是男人的附属物。莉莉丝是黄土所造，和亚当一样，也是上帝手工作品。她为了欲望而生，在希伯来传说中，亚当一直与牲口性交，因此感到不满，上帝创造莉莉丝，作为亚当的妻子，莉莉丝觉得自己和亚当身份平等，因此触怒了上帝，自动离开了伊甸园。莉莉丝成为夜之魔女，教导该隐利用鲜血产生力量，传说便是吸血鬼的起源。实质上，女神莉莉丝是女权主义的先驱，作为远古神灵，她独立对抗整个中世纪的清规戒律，如此的女神，即使行为有种种不端，至少会让人同情，当然女权分子，从来就不屑于同情。

女神多与欲望勾连，从古至今，无论中外，莫不免俗。在禁欲主义盛行前，宗教从来都是性有关，希腊人曾认为，男性射精以后，进入特别镇静的贤者模式，这被认为更加接近神灵。而希腊神话里的女性祭司，则充当了庙妓的角色，据说某个哥林多人，跑赢了奥林匹克运动会，一次性就向神庙捐献了一百名少女，这些庙妓被称为阿芙洛狄特的女人。阿芙洛狄特是希腊的爱神，爱神的情人是战神阿瑞斯，他们双双被被爱神的丈夫捉奸拿双。月神是个性冷淡，即使如此在人间，依旧有个情夫，但被她失手射死，成为天上的猎户座。只有雅典娜与赫拉，没有绯闻，雅典娜是处女身，胸口挂着美杜莎人头，估计没人敢泡。赫拉一生忙于对抗小三，根本毫无空暇。北欧神话中，美与爱女神弗莱娅，为得到布里辛嘉曼金项链，不惜陪睡了四整夜，引他入彀的黑侏儒，是极其卑下的种类，但性能力极强，四昼夜车轮大战，即使是美神也吃不消，事了之后，被搞得直不起身。在北欧世界里，女神是个失足女青年，而且十足拜金，洛基曾辱骂弗莱娅，说她与所有男性神祗，都有过肉体关系。在苏美尔神话，离野蛮时代更近，对待女神的手法更为暴虐，风之女神宁利勒，便被恩利勒强奸，怀孕后嫁给众神之王，这应该就是原始社会的风俗吧。对女神下手的，不光有男神，还有胆大妄为的凡人。女神伊南娜在林里午睡，被园丁舒卡利图达发觉，园丁垂涎女神的美貌，趁女神沉睡之际，占有了她的肉体。这个故事由于泥版损坏，后人无法知道结尾，我们只知道，恼羞成怒的女神，展开了狂烈的报复，由于强奸者隐匿起来，女神无法找出仇人，便迁怒于他人，让整座城市承受了三次灭顶灾难。

强奸者会受被责罚，但女神的磨难，最后演变为狗血剧本，展示出男权社会的真谛。被凡人强奸的女神，尚有地方迁怒，发泄无法伸张的怨毒。强奸风之女神的恩利勒，被假惺惺的流放去地下，等待怀着孩子的女神，千里来投，在地下世界生了孩子后，再回到天界，一起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这段神话里，唯一有意思的情节，便是众神之王，被众神流放，这也许象征着，苏美尔时代的权利构成，国王并非独裁者，有个相当于元老院的组织，对国王形成了牵制。但国王终究是国王，受辱的女神选择了顺从，类似的伦理剧，在印度教神话里，也有个例。印度教大神梵天，创造了美丽智慧的辩才天，因为垂涎女神的美貌，梵天强迫自己女儿，嫁给自己为妻。这种有悖伦理的事情，引起湿婆的愤怒，于是湿婆拔剑将梵天的一颗头颅砍下。这件事情发生后，湿婆成为众神反感的对象，众神称其为杀梵者，含义类似于弑君者。这则神话属于后吠陀时代，主要是为了确定湿婆的主神地位，梵天五头的概念只在这里有过，其他时代的神话里，梵天从来都是四头的形象，也没有被砍头之辱。这几个神话，表达了奸淫妇女，这种行为会受到神灵的反对，但暧昧不清的表述，却让后人难以分辨，就是是反淫还是诲淫。

我去过一些文明古国，有个好玩的现象，只要在人手可及的位置，但凡是女神雕像，乳房都被摸得油光呈亮，这应该是全世界通有的情节。对于男性性具，大家似乎兴致淡泊好多，即使性力派的性徒，对于湿婆的阳具，也只是象征性的触摸。男性器官，被摸得很亮，我只在卢克索的壁画上，看到过一次，埃及的爱神是男性，才会出现这种反常情况。前些时候，西安出了则新闻，某游客与园方纠葛，起因是杨贵妃雕像的胸前肉，园方认为不雅，游客坚称花了钱，何以不让摸。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以前看的古文，文中提到，华清池水中有几点朱砂石，说是杨妃的经水所染，中国文人确实也是够龌龊的了，想来雅与不雅，也就尽于此处了。距离便是美，这句话说的有道理，放之四海皆准，当初日本棋院，授予吴清源先生昭和棋圣的称谓，吴先生坚持拒绝，原因便是对圣字的尊崇，希望与之保持距离。但凡活人成圣者，最后都会走下坡路，康南海是，聂卫平也是，既到顶峰，焉有不回落之理。女神之称也概莫如此，当女神充耳可闻，便堕落成了神女，虽然只颠倒个次序，却是多数人的心声。女神神女，无非是性压抑的产物，女神故事最普遍的时代，便是礼教禁锢最严重的时候，意淫仙女是最好的春梦。七仙女与董永，牛郎织女，都是仙女爱屌丝的版本，莫名其妙的，仙女们羡慕人间真爱，私自下凡，变成投怀送抱的性饥渴，这种叙事结构，与日本A片极其相似，符合下层男性的的春日梦。

男人爱慕女神，更爱慕不劳而获的生活，在神话世界里，男神女神都不用工作。西方有安乐乡的传说，中国有武陵源的传说，在传说里，神仙们饮朝露，尝石英，不过这些虚妄之谈，终究是穷书生的救心丸，当不得真。红楼梦里，有一段写了贾母作寿，看着戏本子，说了哪些戏文不能看，她是个有阅历的人，几句话点破了真相。只有痴男少女，才辨不清真伪，女的继续做女神梦，男性想着阳台侧的神女，在他们的构象中，女神的命运，由盛转衰，跌进了尘埃里。元朝杂剧中有一句，哈叭狗儿咬虼蚤，也有咬着时，也有咬不着时。用在这里作为结语言最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