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后——第二零一章 陵室取玉 画通时空
我已经等不及天色再次黑下来,更等不及勇子回来护我左右,便只身一人,重启骊山陵。
按照李斯相告,我轻易的躲开墓穴机关,饶过五行八卦阵,一路踏过腐臭的白骨,穿过穴穴相联的墓道,踏着以腐烂的枯骨,终于找到了李斯所说的直达通道,用了两个日夜,最终寻到正中间的五行之水。
我扭动机关,打开中心墓的一瞬间,一阵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我知晓那是防止尸体腐烂的葯物,一阵浓雾散尽,发现里面竟真的如传说一般灯火长明,耀眼的光束将墓中华丽的浮雕打亮,宽阔的格局更显富丽堂皇,我踏上九所镶金砌玉的石阶,来到最高处,水晶曜石打造的最高圣台,那里是秦始皇真正的安息之所,他一身金制道服,安静的歇在正中间的阴阳两极内,寒冷的冰床散出森森凉气,环绕尸身。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上前拨开冷雾,却见秦始皇面庞与身体完整,就连生而就有的不怒自威也依旧保存,除了过于惨白的唇,他仿佛睡了一般。仔细辨认,这才发现多处尸斑混在老年斑内,我猜这应是从沙丘的归途中腐掉的,所幸如今有这极寒冰床镇着,并没有像史书记载的那样,腐烂到要用咸鱼遮臭。
他如今就这样躺着,任凭再是雄才伟略,却也无法阻止外面正在更改的天地。
我伏在他的尸身上空,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一股酸痛自心底涌上眼眸鼻头:“穆若至死,都不忘杀你!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你杀了小师父!你终究还是杀了他!告诉我,你究竟是怎样找到他,怎样杀了他!你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你究竟……”
嬴政的眼睛突然睁开,盯着我,近在咫尺盯着我,死死盯着我!
我毫不畏惧,也无可畏惧,眼泪滴入他早就散去的瞳孔,一滴……两滴……三滴……
消失不见……
“你可知,没有你的天下,以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你可知,没有你的天下,再次兵戈四起,天翻地裂。而这一切,也不用怪赵高,更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儿子里,没有一个能压的住这离心离德的秦国。天下终究需要再度洗牌,才能让新老贵族明白,诸侯争霸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回,秦国可以颠覆,可一统却成为永久。嬴政!你知道么,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人的生命太短暂了,短暂到总是想急切的留下一切,一劳永逸也好,做万世之功也好,却不想眨眼之间,不过是尘和着土。人总不肯测量自己与恒长的时间究竟距离多少,不肯承认自己只是推着历史不断打转的愚公而已,我们纵然心急,却不得不靠子子孙孙,孙孙子子不断填补、更改、甚至毁灭”
我突然觉得,对着一个死人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不管生前如何纠缠,死了便是死了。我展衣,坐到他冰冷刺骨的寒铁石床侧,抚摸着他依旧悬挂在腰间的那枚渊源玉:“你为我造的墓我就不看了!但这个,是属于我的!我要带走”我说着,隔着他的道服,用力拽了下来,此时,只听‘嘭’的一声,他枕前的长形青铜匣子突然打开,弹出一个沈水雕花木匣。我看了看嬴政沉睡的脸,最终还是伸手取下木匣,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副画卷,我撑开,顿时睁大眼睛,这不就是小师父亲笔手绘,之炎添香,毕之装裱的那副画吗!
我终究叹息一声,收了画卷:“嬴政!生前你我无缘,此番也不必再做纠缠,就此告辞”我起身施礼,伸过手,收了画卷,转身离去。
而他,第一次没有伸出手将我拽回去。
重新封好走出墓穴后,我就觉察到有人一直跟着我。
我知道是她
我寻着陵山而下,连夜一路而下,赶在太阳升起之时,登上云阳南山的陡峭山崖边,迷雾绕峰顶,而马儿长嘶,惊鸟出林,峥嵘江山,如日中升
曾经,巫少就是在这里用性命警告我,按照历史去走!可我觉得他是枉死的,因为我根本没有改变历史的能力,或许,我根本就是这段历史的一份子,是一个配合老天演出的戏子!就连我与小师父的情分,也不过是它给这个时空的引子。
我静静的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夕阳渐渐下沉,落入深谷。早已经习惯了心如止水的我,想起与小师在此相依而看的最后一次日出,却还是酸了眼睛……
……
“你究竟是什么人?”赢绫终于现身了:“为何赵高会因为你坦然受死!你又为何会提前知晓,赵高会联合义军杀光我们赢氏一族!”
我站起来,转回身看着一手持鞭的赢绫,恍惚初见她时,她就是这样一身装扮,也是这般手持金鞭。只是那时她好看的长发还没有盘起,眼中清澈至极,也没有今日妒意深沉的面庞:“公主认为呢”
“赵高所作所为不和常理,他已经位极人臣,软禁胡亥,把控朝政。可以说,他已经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道理不计后果杀光我赢氏一族,若非知晓内情,或是同谋党羽,怎么可能会猜透赵高这种疯狂的行动”
“赵高,乃赵括之弟,曾亲眼目睹兄长被杀,四十万将士活埋。后,逃出赵国,发誓报仇。从此隐姓埋名,收敛性情,侍秦二十余载,将他生来就不曾有的忠诚演绎的淋漓尽致、感人肺腑!最终赢得先帝与二世全部信任。开启了他真正复的仇之旅。所以,他要灭掉整个赢氏王族并不奇怪,杀了对他百般依赖的胡亥也不奇怪,巨鹿之战溃败后,拒不援助也不奇怪!而我受父亲托付照顾于他,故知晓这些也不奇怪。”
“你父亲?楚王把赵高托付于你?!”
“我的亲生父亲乃是赵国大将李牧。并非楚王!赵高正因知晓了我是他交情至深的故人之脉,才放弃挣扎,情愿受死”
“这……这……”
“这很难相信吧,可这是事实”
“你竟真的是赵高同谋!?”
“可以这样说”
“想不到,你竟恨我王兄恨到如此地步!不惜毁灭他的江山!原来你才是那个深藏不露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
我定定的望着她眼中的怒焰焚烧:“现在你才是”
她眉心微微攒动,扣紧牙关:“我要为秦国报仇!为我王兄报仇!”
“恨我就是恨我,何必打出那么多幌子,让人觉得不舒服”
“你……”
恍的,我仿佛又透过花苑窗口的雕花和稀疏的树影,看到她追上前,拉住了毕之的衣袖,那双还算清澈的目光里幽幽怨怨,似有千言万语。毕之将身体扯了扯,妄图从她的手中扯出衣袖,可是不曾成功,只是皱紧了眉头,厌烦的目光转投他处。她的泪水在那一刻浇了下来。缓缓松开了那只握得骨结发白了的手。我仿佛可以感受得到,有颗心正在遭受千刀万剐之痛……
我将手中的渊源玉,扔进她的怀中:“将这个交给我女儿,告诉她,这是他外祖父留下的传家之玉,务必珍惜看重”我垂下头看着手中画卷,笑笑:“这个,我还是带走吧,我想你是不会替我交给毕之的”
“你早就知道我要杀你?!”
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深渊:“墓地都找好了!比你王兄为我准备的,宽敞很多”
“为什么?为什么等我来杀你!”
“当年你因毕之救我,今日又因他杀我,也算有因有果,很是完美!况且,我的确在最后关头夺走了你的心上人,于你而言,我本不该存在的”
她的眼泪滑下来,悲搐的颤抖双肩,我知道,她很纠结,杀与不杀,她的决定是艰难的:“其实,当初救你,也并非全是为了甘罗,虽然我私心里,是希望你能够成为王嫂,让王兄可以得偿所愿。可我更羡慕你的不拘一格、敬仰你的胆大妄为,我也想向你一样,勇敢挣脱王族身上所谓的使命,只为心中所爱而敢于与全世界抗争到底……可是为什么你能得到,而我不能!为什么?……我放弃了我高贵的出身,付出了我的最美好的年纪!毫无私心的将自己奉献于他!终于,从年少等到半老,终于等到他答应,只要你嫁与秦王,他便娶我!我当时高兴坏了……我以为我等到了!我真的以为我等到了!可为什么,”她突然撕心裂肺一声尖叫,将全部恨意破口而出:“为什么你又同意逃了!”她的金鞭随着恨意横空而来,直直击在我的胸口,逼我后退几步,半日不曾缓过气来
毕之是我这些年,唯一一个在逆天而为的情况下,救下来的人。如今,天要让我因他而死,也算是报应了。我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赢绫:“我与许多人的恩怨都是分不清的。可唯有与你是明白的。或许是我欠了你一世安稳,或许,是你因我得缘。若,你这一世不曾后悔遇见他,那么,便是你欠了我的。若是你后悔了,便是我欠了你的”一阵狂风卷起,我抬起头望着茫茫天际,不禁感谢上苍给了我这样一个温柔舒适的日子。
老天,你对我这罪孽深重之人也太过便宜了些吧
这样想着,身体已经腾空,借着风,我仿佛生了翅膀。
“衍玉……”我看到赢绫惊恐万状的目光!那副神情,仿佛跳下悬崖的人是她:“衍玉!”
手中的沉水木盒借着风力翻开,画卷顺风而开,那与我一般无二的少女白衣飘飞,款款而来,她眉生春色,眼含柔情,灵动如生……
(“之前还以为香气是书卷上的,原来真正被浸过不腐葯香的是这几副娟绸画作,这才是公子想要保存的东西”
“不腐葯?真的有用吗,我都没听小师父说起过”
“这是秦之炎的手艺,我识得”)
(“这副也相当了得,阿姐是照着铜镜作画的吗”
“什么”
“阿姐,阿姐,你怎么又走神了”
“这不是我画的”
“不是阿姐,那还有谁,难道是公子”
“小师父?我曾教过他!对,是小师父!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二人懂得这种画风”)
那精心装裱的边角,迎风翻转,甚是好看
(“毕之,这是韩府那卷?”
“阿姐不要误会,是……是那日我见它破损,所以……所以带回来装裱的”
“奥……你自己亲手做的吗?手艺不错”
“是……是呀”)
(“陛下,你为我造的墓我是不看了!但这个,是属于我的!我要带走”
“嬴政!生前你我无缘,此番也不必再做纠缠,就此告辞”)
一滴泪,逆着时空,落进了美人的眼睛里。片刻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