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一枝花
西儿是平遥古城里土生土长的姑娘,无需修饰的美丽,路奎说她是平遥一枝花。小时候他们玩过家家,西儿是路奎的老婆,从那以后路奎再也没有出过戏。
第一次看到西儿的照片是在一排林立的酒瓶前,路奎打开手机相册给我看平遥的风景,我胡乱翻着,突然翻出了一张高大的土墙,墙前有一个妹子只露出了侧脸,破旧的土墙映衬出她翕动的灵气。我瞬间涌起的八卦之心告诉我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照片,我扭头看到正在和别人拼酒的路奎,迅速熟练地将这张图片分享到了我的QQ上,并删除了记录。
路奎和西儿的家只隔着一条街,当初上小学时,西儿的妈妈拉着路奎的手说:
“西儿以后和你就是同学了,在学校时路奎你帮阿姨照顾好西儿好不好?”
年少的路奎点头很用力,上了大学后再回忆那时,他说西儿当时站在旁边低着头,拘谨地一言不发,而他也是只敢看到西儿身上淡红色的裙子。
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充满了恋爱酸臭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
路奎完全没有我印象中晋商的大胆与野性,他内敛得如同在四合院中闲坐的老者,每天都一本正经地行走在教室与宿舍,考完试的第二天就会坐上回家的火车。我身边的大多数人遇到漂亮女生总会不由自主地上前搭讪,不去搭讪的也会在一旁故作深沉,然而路奎的眼中似乎从来没有这种如水春色,我被路边举办宣传活动的学姐拉住,他会很不解风情地催促:“快走了,要迟到了。”
别人似乎都认为路奎是异地恋的模范,而在平遥古城里,也一定有一位让他魂牵梦萦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强邀我加入了他们动漫社团组建的FFF团,高举火把呐喊烧尽天下异性恋,然后每时每刻都在用肢体语言告诉我:“单身狗,我是有女票的人。”那次偶然在路上遇到了团长,我忿忿地说:
“团长,路奎是我们中出的叛徒。”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成功地将路奎灌醉,在他半醉半醒之间,我看四下无人,问他:
“你手机相册里的那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来历,真的是你女朋友?”
路奎楞了一下,瞬间变成了一个无比悲伤的醉鬼。
有人寻找伴侣的标准是性格相投,而有的人更喜欢性格互补,西儿属于后者,不巧的是路奎和她一样喜好安静。
这是上学之后路奎发现的问题,西儿的目光永远是注视着那些充满活力上窜下跳的男生,就像初次见到闰土的鲁迅,坐在井底却不安分地巴望外面的天。更不巧的是,他们的周围,充满了闰土,相比之下路奎甚至比不上活跃的猹。
“我就像地里死人一样的西瓜。”路奎郁闷地喝光杯中的酒。
然而习惯了沉默的两个孩子都默契地保持着现状,路奎每天会打造一场偶遇与西儿一起上学,傍晚时一起回到各自的家,中间漫长的白天也不过尔尔地度过了。
中学时,班里很活泼又帅气的体委过生日,西儿提前准备了好久,送去了一个路奎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包装盒,体委很有礼貌地谢过后,就丢到了桌子上堆满了礼物中,几天后,班里有了体委和一个外班女生关系不一般的传闻。
私下路奎找到他,质问为什么如此轻视西儿的礼物又和外班女生走的这么近。
体委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平时跟西儿就不怎么说话啊,她这么内向我都不了解她。”
“西儿难得表达心意,你多少对人家要有点回应。”
“我哪知道她送我一个礼物会有其他的意思,而且你为什么把早恋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不怕老师知道吗。”
路奎顿时语塞。
体委后来觉得路奎说的不无道理,于是趁着体育活动时同学纷杂打闹的机会,把西儿拉到一边,告诉她自己和外班女生只是因为班级活动而走的近了些,然而自己心中只有学习与集体,上大学前不会谈恋爱的。
西儿脸色很难看,尴尬地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送一个生日礼物。
“这样啊,我就觉得路奎想得有点多,他对你也还真的……”
体委忽然闭上了嘴,而西儿早已扭头走开。
不知情的路奎当天与西儿一起回家的路上,走到平日里分别的路口,西儿突然说:
“明天我们自己走自己的吧,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情了。”
西儿说的十分客气,让十几岁的路奎不知所措。
后来的几天里,体委一直在路奎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歉,而路奎始终是处在发呆的状态。几年里都是两人一起走的路上突然形单影只,两排屋檐夹着的道路熙熙攘攘,走上前却感受不到一丝热量。
曾经互有误解,喜好沉默的两人都没有挑破,如今有了矛盾,两人同样都没有主动寻求和解。
或许女生大多都会选择性格互补,高三毕业前夕,班里的一直很活泼的女生突然找到路奎,询问他是否愿意高考后一起去旅游,面对热烈期盼的眼神路奎一下子六神无主。这时西儿从边上路过——只是路过,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路奎。路奎一狠心,尽可能洪亮地答应了邀请,女生走后,路奎回头看到西儿已经坐在自己的课桌上开始背题。
就这样,两人度过了高考,心有少许不安的路奎没有让那场旅行中出现其他的剧情,路奎和西儿两家一起吃了几次饭庆祝两个孩子的毕业,他们又说过几次简短的话,但是都避过了敏感的话题。
就这样,两人又度过了那个最漫长的暑假,西儿留在了山西,路奎跨过太行山跑到了这个北方小城中。
来到这里的第一年,手机中珍藏的西儿照片被一个当地人窃去。
第二年,又被那个当地人灌醉,吐露了儿时多少年的秘密。
听路奎说他家住在日升昌附近,那是清朝时晋商中最有名的票庄,里面有一处不怎么对外开放的帐房,里面的文案一尘不染,上面摆置着笔墨纸砚,仿佛是在等候着它曾经主人随时的归来。最开始离开家乡的路奎夜晚常常梦见被那穿过明窗的日光照射的案台。
忽然想起路奎偷拍西儿的照片,站在双林寺的一截矮墙旁,只露出一段侧脸,眼神恬静,仿佛是古老历史中走出的朝拜者。
小学时的一个除夕夜,路奎鼓起勇气跑到西儿家叫她出来放鞭炮。路奎拉着西儿沿着大街奔跑,火光中西儿的脸颊被灯笼映得通红。在破旧土黄的古城墙下,路奎大胆地亲了西儿的腮边,西儿闭着嘴一言不发,路奎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天际的烟花。
曾看路奎手机里平遥的街道,有一处狭窄的小巷是他上学时的必经之地,只容一人通过的空间,让我一时忘了高墙之外的密宅之广,万家灯火中又吐纳着多少秘密。
很久之后一次下课的路上偶遇了团长,边走边聊中看到远处路奎匆匆走过,团长问我:
“路奎真的不是单身啊?我们改天烧了他吧。”
我一下子仿佛看到了平遥古城,商人,城墙,瓦楞。
想了想,说:
“算了,我才懒得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