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在瑞奶的丧礼上,我看见了江娘。
雪天的黄昏依然寒冷,太阳像被裹上了一层油布,迷迷糊糊,不甚真切,任凭寒风肆虐。走近,果真是江娘。她依旧穿着我所熟悉的枣红棉袍,宽松黑裤,踏着一双自制布鞋。印象中她似乎一直都是这幅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她左臂上多了一条孝巾。她就那么一个人在篝火旁坐着,注视着灵堂的方向发呆。
我想了一下,父母去送礼钱了,反倒让我无所事事,在原地站着也不妥,不若去烤烤火。想着,便抽了一张板凳,去火堆旁坐下,我在这头,江娘在那头。好似没有看到我的到来,江娘依然盯着灵堂看。虽然还没有到夜晚,但江娘的面庞上已隐约有红光跃动,那是火焰映出来的。纵然如此,也化不去江娘脸上的阴郁和穆然。
我漫不经心地挑拨着焰火,内心却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江娘是我的邻居,在我还是留守儿童的时候,她便常常端了饭碗来我家串门。往往是我静静倾听祖母说起那些陈年旧事时,院里便响起一阵极爽朗的笑声:“珑,在吗?”珑是祖母的小名,平辈经常这么称呼祖母。说话间,一道干练的身影便从视线中闪了出来。在那个年代,江娘是祖母为数不多的几位友人之一。江娘那灼灼的眼神和利落急行的作风也带给我深刻的印象。后来,因为土地问题,两家人闹翻了。一辈子的友谊,抵不过最切实的利益,这是农民的本性,也是生活带给农民的悲哀。从此,江娘不来串门,我也很少再见到她了。以后,每打我从江娘门前经过,总要不经意地往那紧锁的大门上掠一眼,期望着哪一天,她能够叫住我,叫一声我的乳名:“张蛋!”
“张蛋。”
对了,就这样。我猛然回过神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这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在火光的映衬中,江娘仿佛又老了几岁,脸上布满了倦意,我想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江娘的声音也同样松软:“张蛋。”她笑了一下,仔细端详着我,仿佛要把我看透,良久,开口道:“怎么着,还是这么瘦,个子倒长了不少。”语气宛若一位倾心交谈的朋友,亲切而慈爱。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她不再看我,将头转向别处。我惊慌地想要说些什么,便听见背后有人叫我,是父母,他们招手让我过去。我不再说话,深深看了江娘一眼,她依然将头别着。我终于向父母走去。
一周后,我从学校回来,祖母告诉我:江娘老了。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江娘死了。
我“哦”了一声,便进了房间。
我至今清晰记得那天祖母在身后念叨的话:
“都老了,都死了,哪天,也该轮到我喽……”
但祖母至今依然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