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修补

“妈蛋！”叶子咒骂了一句，猛喝下一大口啤酒，呛得咳嗽了起来，委顿发黄的脸上漫起了两片酡红，刚纹的两条剑眉微微拧起，上扬，像古装电视剧里的落魄侠客。

自从离婚，叶子开发了不少自言自语的骂人的话。“妈蛋”是叶子的新宠，骂起来简短有力，消气健体。

叶子盯着翠绿的啤酒瓶里冒出的白沫，试着调整两条健硕的黑眉。先是右眉高，左眉低，然后左眉高，右眉低，连带着嘴角也跟着抽动起来。

啤酒瓶忠实地映照出一张变形的绿脸，两条粗壮的黑眉扭动得颇有喜感。瓶口神经质似的冒着白沫，像个鬼迷心窍的老色鬼。“妈蛋！”叶子抄起酒瓶一口喝下了剩下的啤酒，“让你再冒泡！”。

叶子很满意自己这句话里的含沙射影，不由得意起来，迈着飘浮的步子，放任自己跌跌撞撞扶着墙去了厕所。随口而出的小曲儿带着几分醉人的酒味儿：“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忽然，叶子想起这是老公的最爱，马上板了脸，闭上嘴。

叶子对着马桶突然弯下腰，像是受到了重击。来不及掀开马桶圈儿，刚喝下的啤酒全喷了出来。变了色儿的啤酒像示威似的，在嘴角的两侧留下了两朵绒花似的白沫，使得那两条刚纹的眉毛更加夸张而富有生机。

叶子挤干了趁机流出来的眼泪，虚弱的含混不清地低声咒骂“妈蛋！”。

浴室镜子前，眼神涣散的叶子被自己的老丑和滑稽逗笑了，噗嗤一声，鼻孔里冒出了一大一小两个鼻涕泡。

“妈蛋，笑什么笑！”看着镜子里那老女人挑衅似的扬起的剑眉，叶子觉得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更加让人生厌。

叶子不喜欢后悔。嫁给他时不悔，离婚了也不悔。叶子只有无奈。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麻木，眼看着身体越来越破败，眼看着青春消失的杳无踪迹，就连曾经浓密的眉毛都变得稀稀拉拉。

可是，叶子后悔纹了眉。那么滑稽，那么赤裸裸的滑稽。怎么日子就变成了这样？就像一张疲惫的老脸上那条可笑的浓黑的剑眉。不伦不类，又无可奈何。

趁着酒醉，叶子钻进了黑夜。梦里，叶子又和纹眉的女孩打了一架，顺带改动了几处白天不太满意的细节。

梦里的叶子年轻了十几岁，完全不用在那个女孩面前有一丁点儿自卑；架也吵得气势恢宏，妙语连珠，几乎都能和那两条壮硕的剑眉有一点点般配了；老板娘万分抱歉，信誓旦旦地劝告叶子，不满意的话半个月后可以修补；老板娘赠送了叶子一个能遮住眉毛的墨镜。

墨镜！梦给了叶子灵感。清晨醒来，叶子找出了长沿儿帽，防雾霾口罩，全副武装，直奔眼镜城。

昨天人们射来的躲躲闪闪的目光还在叶子眼前晃来晃去，叶子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一路上，叶子假装犯困，配合公交车的晃动，低眉顺目地打盹儿。熬到下车，叶子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还是发现了几束意味深长的目光。

叶子忍不住想，不离婚的话就可以坐老公的车去买墨镜了。一个人的尴尬两个人分担会不会好一些？妈蛋，婚都离了想那没用的干嘛。

阳光霸道地撒下越来越亮的光芒，完全不顾叶子的难过。走在路上的叶子，感觉自己像一棵被剥开的陈年花生，身体上的每一处霉斑都无处藏身。

眼镜城里卖货的大姐热情过了头，夸赞叶子戴着眼镜很好看，特配她的眉毛。叶子的心忽悠了一下，差点儿跳出心口。她撂下眼镜，仓皇而逃。

傍晚一点点侵吞掉太阳的光亮，结束了噩梦般的白天。离婚以来，叶子头一次对寂静的夜心存感激。

明天怎么上班呢。叶子想象得出同事会说这眉毛纹得不错。是啊，反正没纹在别人脸上。

叶子猛喝一口刚开盖儿的啤酒，就着顺路买回家的小菜。感觉味道还不错。

叶子自言自语安慰自己。没事儿！眉毛是可以修补的。什么都是可以修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