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作协(文学会)历史

最忆还是家乡水(上)

2023-08-08  本文已影响0人  乡土中原

原创 苗松克 首发公号乡土中原 2023-08-09 00:02 发表于河南郑州 文责自负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ID:gh_06d145e3125e

如果说清澈的坑塘是村庄明亮深邃的眸子,那些浑浊的,必定是游子深夜想家时流下的滴滴眼泪。

          ——题记

1.西坑

儿时的西坑很大,感觉像大湖一般辽阔。坑四周有高大树木的环绕,树荫交错,光影迷离,让西坑的水绿得发酽,远看就是琥珀或者翡翠一样的颜色。

起风了,琥珀表面就彰显出细细的叠叠的纹络。下雨了,翡翠的上方会开出洁白的转瞬即逝的花朵。太阳越来越大了,西坑水面和四周的空气里就氤氲着一种特殊的令人发困的怪怪的味道,那是楝花和枣花还有桐花还有疯长的黄蒿交融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虽不大好闻,但是能让我们知道暑假快来了。

暑假作业是绝对没有的,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西坑就成为我们的水上乐园。一开始我们在西北角那个进水口玩,那里的水混浊但是很浅,只能遮住我们大腿根的位置。后来胆子大了,就去西北角大碾盘边玩。

感觉那是村里三个大碾盘中最厚实最完美无瑕的一个,墨青色,一半浸在水里,一半裸露,斜依在水岸。不知道男人们是如何把它恰如其分地放在这里的,但我们知道它的光滑圆溜是女人们成年累月在上边洗衣捶布的杰作。我们就这样两手附在碾盘边缘的齿痕上,两条腿漂在水面,和腆着肚子鼓着腮帮子的蛤蟆一般。

在水里泡久了,我们个个嘴唇发白,身体发软,脑袋发涨。于是不得不上岸,继续享受我们悠闲漫长的夏日午后时光。坑北边有两棵高大的柿子树,树荫又厚又密,连起来甚至比两个庭院的面积还大。

这里是半个村子的饭场儿,每到饭时唱戏一般热闹。但吃过了饭,这里就是我们的主场。一开始我们只会玩一种“憋死角”的游戏,后来学会了打扑克,但我们只喜欢玩“接竹竿”和“捉老鳖”。

再后来下动物棋,最后才学会下军棋。军棋分明暗,如果是下明棋,没有半点技巧全凭运气,但也能让我们乐此不疲甚至欲罢不能,感觉勾着头瞪着眼睛一晃一大晌就过去了,猛地抬起头站起来往家走的时候,竟然眼前一片漆黑的感觉。

如果是下暗棋,难度就大得多,有许多排兵布阵和胆大心细的操作。有个小叔比我们大两岁,每次暗棋都是他赢。后来我们一起使诈,监棋的会让我们的排长偶尔和他的司令同归于尽。他一开始很郁闷,后来知道了真相,掀了棋盘,追了我们好久。

下棋的间隙,我们会考虑吃点什么。坑西边是小叔家的菜园,面积很大,四周铁篱笆树缠绕。最诱人的是圆圆滚滚青红相间的西红柿,小叔会带领我们每人摘一到两个。

如果小叔心情不好,就只让摘他家的长豆角或者其它。偶尔我们会鼓起勇气摘野沙梨果吃,那几棵野沙梨树在坑东北角,好像没有主人,随便摘,但总是不会成熟,那又苦又涩又酸的味道绝对让人一生难忘。

冬天到了,北风呼啸,大雪飘飞,西坑的水面经常结着一层坚硬的厚冰。在滴水成冰的早晨,秋季早已凋零的树木身上又披上了洁白庄严的盛装,漫步坑边宛如进入了晶莹剔透的极地世界。

大家纷纷拿着碎瓦块用力抛向冰面。随着一个个瓦块向冰面的尽头极速溜去,一声声金属相撞的穿胸透腹的脆响就在冬日村庄荒凉的空气中久久回荡。在连续的寒潮天气里,冰层越来越厚,冰面从乳白色过渡到浅绿色再到深褐色,胆大的伙伴开始在坑边缘的冰面上试探着滑行。

最后参与溜冰的人越来越多,溜冰场也逐渐扩展到坑的中央。最终的结果,必须是某个倒霉蛋被凑巧路过的家长结结实实暴打一顿,溜冰游戏才可能宣告结束。

到了腊月二十三左右,人们就在坑东北角进水口附近挖土建灶,架起大锅,支起案板,村庄一年一度的杀年猪活动便拉开了序幕。霎时间,坑北岸人欢猪叫,烟火升腾,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在此处,或帮忙或看热闹。黑爷是方圆几个村庄杀猪的第一好手。

他其实皮肤很白皙,身材也高挑,但是宰杀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却能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多年后我知道了“庖丁解牛”这个成语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黑爷干脆利落地给大肥猪放血、吹气、退毛、开膛、分割的画面。

伙伴们在喧闹的人群中挤前跑后,一边看黑爷的精彩表演,一边争抢数量有限的猪尿泡。那个年代气球尚不常见,吹涨后大如西瓜的猪尿泡绝对是令人羡慕嫉妒的玩意儿。

2.大坑

大坑位于村子的正中心,在老井的东南方向和西坑对称分布。大坑面积很大,像海棠叶的轮廓,沿着坑边走一圈得消耗不少时间。但是大坑的水并不深,就呈现出灰不溜秋的土黄色。

并且坑西半部的水更浅更混浊,秋冬季节,这部分经常露出斑驳的淤泥,夹杂着烂鞋底或者残砖碎瓦之类的各种垃圾。

这里是人们约定俗成的沤麻或者涮便桶或者赶老母猪打泥的好去处。所以,连最小的孩子也不屑于在这里玩水。

但这里却是鸭子们的天堂。白天,各家的鸭子都聚集在这里,吃虫,游泳,追逐,高歌。傍晚时分,好多伙伴们都来到水边,撵自家的鸭子回家,防止晚上鸭子把蛋下在水里。

鸭子也许和我们一样,一出家门就成了没笼头的马,兜着圈子打着旋儿不肯回家。于是,大家一边用土块砸,一边叫嚷着发出各种鸭子压根儿听不懂的各种指令。一时间,水里夕阳晃动,树影散乱,鸭子们惊慌欢乐的尖叫和我们气急败坏的咒骂让大坑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大坑北岸边是一溜儿茂盛的大柳树。夏天,我们经常在这里捉花大姐和老水牛。老水牛多为黑色带斑点的,如果幸运捉到青褐色的大个子,就可以视为至宝到处炫耀了。

柳树上的知了泛滥成灾,他们的独唱或二重唱或大合唱永远没完没了,这聒噪声让午后的太阳更加毒辣。我们用装过洗衣粉的小胶袋做成扣兜,绑在长竹竿上,悄悄地靠近那些自大的不知疲倦的歌者。但往往在最后关头扑了个空,并且那猎物还知道给它的同伴们发出惊叫,让满枝的知了都一哄而散。

如果遇到十天半月的连阴雨天,这些大柳树的枯枝上会长出一窝窝肥嘟嘟的老鼠耳朵状的木耳。一次,几个伙伴竟然采了一大盆。我们偷偷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油盐酱醋胡乱凉拌,那脆滑爽口齿舌留香的快感,简直比后来吃过的所有大餐还过瘾。

大坑正东边是一条南北方向的大路沟,是村里能过包括牛车和其它所有车辆的主路。大路旁有一个银白色的大碾盘,被三个石滚高高支起,气势颇为雄壮。这是我们玩泥巴的好地方,好像人们费了好大劲搞这个就是为了让小孩子玩泥巴。

一开始大家玩摔哇唔的游戏,经常为了一次输赢,为了一小块泥巴的彩头争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我们学会用粘性更强的黄色的胶泥制作盒子枪,阴干后玩各种枪战游戏。这样就更有成就感了,仿佛我们玩的不是泥巴而是严肃的高雅艺术。

这个大碾盘也是说书艺人的老战场。他们在农闲时节如期而来。往往他们在傍晚悄然出现,刚把行李和各种家伙什放在大碾盘上,孩子们就聚拢过来看热闹,然后纷纷跑回家搬椅子抢占前排位置。

说书人经常边说边唱到半夜,第二天挨家挨户收点粮食作为报酬。印象中有次关于金镖黄天霸和少年英雄黄九龄的内容最为惊险刺激,也让我们懵懵懂懂的内心有了侠义和反抗的种子。

除了说书的,游乡货郎也喜欢在大碾盘这里多加停留。他们一边摇动拨浪鼓,一边卖力地吆喝:“找头发,换针来——”我们个个飞奔回家,把平时收集的废铁块,烂胶单,大骨头之类悉数拿来。但我们换的不是针,我们眼馋的是糯米糕——一种入口即化又香又甜的零食,类似于今天的雪米饼但又远胜雪米饼。

听老人讲,大坑的东南角在几十年前还有棵七八百岁的古树——和我们村庄的历史一样古老。树的主干得有三四人合抱,树荫遮天蔽日绵延十丈开外。人们只有从它垂下的小枝才能攀缘而上。

它的枝叶中不知道藏了多少水鸟和雀鹰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精灵,因为树下地面上经常看到发臭的大鱼和长虫的碎片。但是很可惜,古树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被伐掉征用了,据说当时附近五六个村庄的木匠齐上阵,前前后后叮叮当当干了二十多天。

当时,在大坑南岸,还有一座不小的佛堂,是村里专门烧香拜佛的地方,供养的僧人有五六人,遇到初一或者十五,佛堂里香火缭绕,乐音袅袅,一起来诵经的僧人有一二十到几十人之多……我们一边听,一边怅然若失,想不到我们这灰头土脸普普通通的村庄,曾经是这么久远厚重和宏大辉煌。

3.小薹儿

小臺儿是一个大坑的名字。位置在村庄之外的东南方向,呈规规矩矩的长方形,一年四季坑里的水都很深且很清澈,水面就永远闪着蓝宝石般的光辉。关于小薹儿得名的来历,好像没人能说明白。

这个坑三面挨着村边的庄稼地,一面挨着村南的大路,四周几乎没有树木的遮挡,远望那一泓辽阔的碧蓝就格外饱满明亮。碧蓝之外,是一览无余的缓缓隆起的地平线,天光云影,交相辉映,行走水边,恍如梦境。

从村庄的北墁儿到小薹儿最少要走半里地的小路。这段曲曲折折起起伏伏的小路,如温顺的小蛇一般藏在一片宁静幽深的树林里,一条细细的小溪和小路紧紧随行。这片树林里多是洋槐树,夹杂着一些粗壮的椿树,柳树、榆树和家槐。

大片的洋槐树疏落有致,有的粗胖,有的精瘦,有的直刺苍穹,有的枝丫斜出,姿态万千,绝不雷同。春天,槐花开得层层叠叠,宛如白色幕帐一般,空气里到处充斥甜蜜和浓香交织的味道。

夏天,青青的密密匝匝的槐树叶把太阳高高地挡在半空,让树下成为一片接一片的清凉世界。等到秋风来了,金黄色的槐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如无数金币飘飘洒洒从天而降。

此时走在林下的小路上,宛如进入恬淡静美的童话世界。每次去小薹儿,我们都要在这片树林里消磨好长时间。

我们去小薹儿的主要任务是搬鱼——就是把玻璃罐头瓶系上绳子,放入些馍花儿,再轻轻投进水里。几分钟后,猛地把瓶子拽出水面,于是那瓶里就多了一两只惊慌乱撞的小鱼小虾。

如果猎物是小麦穗或者一丁点儿的小马虾,我们就很不屑地把它们轻轻抛进水里。如果是花花绿绿的眼药片或者是长满斑点的老石头儿鱼,就足能让我们兴奋一阵子,因为这两种鱼是可以带回家做宠物养几天的。

在夏天,我们就特别盼望大雨滂沱的天气。特别是连续的大雨,马河的水终于平槽或者出湾了,河里的鱼就会逆流而上到小臺儿甚至再向上,一直游到村里的大路上乱扑腾。等雨停水消之时,我们就奔向小臺儿东北角的出水口,在下边的那条沟里设下天罗地网。

大家都赤着脚,人手一个网兜,迎着飞奔而下的水流稍作停留,总能收获胖胖的鲫鱼或者肥大的成团的泥鳅,和课文里守株待兔的镜头颇为相似。

回家后,泥鳅被喂了鸭子,因为大家都坚信吃了泥鳅长大了就会不认得秤。鱼被我们剖洗一番,撒点盐,用荷叶包了,裹上一层黄泥,就可以趁大人做饭的时候顺便在灶里烧了吃。

小臺儿的东岸有一大片瓜菜地,两三亩的样子。地边有一间小房子和一间凉棚,房子边有蓝色的金蝴蝶,紫色的粉豆,红色的指甲花和鸡冠花。

有个我叫庆伯的常年住在那里。他家那块地主要是种植大葱,萝卜,豆角,芋头等各种蔬菜,也有少量的瓜类。那时候我尚不知道陶渊明为何许人,但是能模糊感到那里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记忆中的庆伯经常手端烟袋,表情严肃,脾气很大,每看到我们在水边游荡必定要呵斥一番。但我们总会趁他不注意时隔着篱笆门偷窥一番菜园全貌,尤其对他家地头的那架水车特别感冒。

我们做梦都想进去亲手推上几圈,亲眼看着清凌凌的井水如何被哗啦哗啦地绞上来。终于在某一天,庆伯破例让我们进园了了心愿,并且大家还吃到了他刚摘的酸香脆爽的大菜瓜——隐隐约约中我感觉这里边可能有我的面子。

因为从我记事起的八十年代,庆伯就是我父亲最亲密的酒友之一。两个人经常不吃菜,吆三喝四划拳猜枚干喝到半夜。再后来,又知道在更早那个艰难困苦的六七十年代,生产队里,两个人曾经一个队长一个副队长奋斗了整整十五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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