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7)
秋天是金黄色的,一点都不假,收了玉米,剥了外壳,家家户户会把玉米摆成一个大圆柱子,在院子里金黄金黄的,再不讲究的人家,也会堆成一个方方的柱子,阳光照过去,你还觉得晃眼哩。这一方也成了儿童的快乐基地,光溜溜的玉米粒蹭过皮肤,凉快的很哪,谁家要是摞得不够结实,小孩在上边踩一会儿就塌掉了。晒干的玉米经过机器的一顿绞,分成玉米棒子和玉米粒儿,玉米粒儿被蛇皮袋从分离口装了拿去卖,那段时间,村子总有开四轮货车的人大街小巷开喇叭喊:“收玉米哩,收玉米哩!”
玉米棒子则被自家留着烧火,一般人家,随意靠着三面墙,拿点废置木桩子、铁皮之类围个面,把玉米棒子往里边一铲就行,平日里灶台生火,冬日里烧炕,都是用得着的,储备不够了还要找人家借,说是借,大家都没有还的道理,来年是你家不够了找我家借,或是平日里煮了饺子给你家送一碗尝个鲜,乡里乡亲的感情就这么你来我往处下来的。我父亲每次回来都要捯饬半天这堆玉米棒子,把完整的、一半的、碎末的分区整理来,还要摞得横竖有样,不仅家里的玉米棒子,炭库里每年买回来的炭都是大块的,要我两条胳膊都抱不住,父亲要花半天的功夫把大块头敲成拳头大小,直到估摸着够家里烧一个月的量,剩下的留到下次回来再敲。父亲平日里话是不多的,别人问啥说啥,他答复不上来就笑笑,偏是干活的时候话特别多,碎碎念,念我母亲不讲究,干活不细致,不讲究干净……经过母亲跟前也不消停,每次都要恼到她,只见母亲拿个炒菜的铲子,出来就把他一顿质问:“胀良心不?你常年不在家,这家是你摆设出来的?你再啰嗦一句试试……”从不例外的是,父亲的碎碎念总会在母亲一副干架的架势下才消停。
小时候我更支持父亲,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哪里都收拾的立立整整的,老婆这么吊着嗓子骂,但长大后才更懂得母亲的不易,茶米油盐锅碗瓢盆,她的青春都给了谁。
父母亲的感情自我醒事以来就只有在吵架时“热烈”,母亲总嫌父亲不懂得心疼人,小时候以为是句打情骂俏的话,说给外人听的,长大后自己也开始谈恋爱才明白,陪伴、理解与呵护对于两个人的感情是多么重要。母亲有咳嗽的老毛病,也说不出端由,一点寒的东西都碰不得,夏天里的西瓜都不敢吃,一次夜里,母亲咳嗽厉害,我就拉了灯线下炕去给她倒热水喝,那时候我刚上二年级,心疼人这也是天生的,打小就是。炕上的父亲却只拉了拉棉花被,说道:“你说心烦不心烦,白天让你喝药不喝!”我见惯了母亲那种绝望、委屈又愤怒的眼神:“我想咳嗽了?跟了你,这辈子都没听过一句人话,你都不如闺女,是不是个人了!”父亲总是会在母亲发言的时候保持绝对的沉默,一晚上的吵闹最终还是母亲一个人的哭诉,我在旁边吓得哭,旁的甚也做不了。
两个人的关系出了问题,必定是双方的责任,但小时候的我是不懂的,我总是用感性来把责任进行归因,也总觉得吵架就代表了决裂。实际上,父母辈们多是这种不浪漫的互相对待,甚至互相伤害,那时候的他们,只知柴米油盐贵,却不知感情也需经营和维护,然而,他们的关系却比我们维系的更加长久和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