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和解后

看到希阿荣博堪布写自己的母亲，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2017年我在内心与父亲达成了和解，从此放下了自己内心的结。其实依旧很少给父亲打电话，但心中很牵挂他。

7月2日回到老家已经到晚上了，一直没有看到父亲，以为他在外面劳动没有回来，也没有多问。但后面一直不见，就问了一下家人，才知道父亲在后面房间内吹空调，一直没有出来。我听到了，很过意不去，马上去后面房间，给父亲打招呼。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父亲的面容，我竟然一下子眼泪出来了——父亲比前年手术我见他，衰老了太多了。我怕引起父亲的伤感，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不让眼泪哗哗下来。我简单招呼了父亲两句，匆匆离开房间了。

晚上收拾停当，我看到父亲进去房间休息了。过了一会儿，我进去父亲房间跟他聊聊，问问他的情况。父亲躺在被子上，我坐在他旁边。父亲大约看出了我的伤感，一直在宽慰我，说自己身体不错，能吃能喝，每天开心。可父亲越说，我的眼泪越止不住往下流。我还是吓着父亲了，他赶紧坐起来，拍了拍我，叫我放心。我感到背部手的粗糙，便握住了父亲的右手，一触摸，眼泪流得更多了。父亲的手掌，严重开裂了；手背，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见大块大块的老年斑。所有的细节，指向了一个问题：父亲老了，父亲真的老了。

我一直知道父亲老了。我已年过40，父亲大我30岁，已经年过古稀。我看《西藏生死书》，我参详死亡，因着我自己的乳腺结节我也在参详自己的死亡。可是，握着父亲的手，那样鲜活地触摸到“老去”的时候，竟然如此心痛，才知道未来的死亡可能真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痛。

从15岁离家求学，我与父母聚少离多，即使在株洲工作的那些年，回家次数也不多——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习惯了，更愿意安静地呆着。实话说，我极少想念父母，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念。即使有了想念，大多去一个电话。我并不为着自己对亲情的冷淡而有任何自责，我总觉得自己在尽一个支持起大家庭的儿子的责任——能在父母需要时候尽量提供经济支援。所以，我很淡定，我很从容。可是，当我摸着父亲的粗糙的手，我失去了那份淡定——要失去父亲的那天，一天比一天近了。

离家临走时，大家都在场，只有父亲不在。母亲说，父亲去菜地摘菜去了。我一下慌乱了，不想离开家前不跟父亲告别。我赶紧朝菜地走，想道别一声。我头也不回，急匆匆朝菜地走去，很久才发现女儿跟在我身后——她是个细腻的孩子，大约看到我神色的不同。我还没走到菜地，父亲就扛着一个巨大的冬瓜往家走。我没有说自己要走，跟着父亲身边，听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冬瓜。

到家，父亲进去放下冬瓜就出来了，我在院子里跟妹妹和母亲已经道别过了。临了，我抱了一下父亲，泪流满面说：“爸，下次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你多保重。”父亲立即挣脱了我，快步朝屋内走去。我知道，我又惹父亲伤感了，但没有了勇气再进去说点什么。就这样，我坐着妹妹的车，一点点离开了家……

写到这里，我在深夜泣不成声。我真希望父亲能觉得我是他最争气的孩子，能让他挺起腰杆，不为自己有什么自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