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可怜零落蕊 (1)
时间进入九月,榆树街372号依然满园芬芳。这栋房子的庭院经过精心设计,几乎所有的植物,木本或草本,观叶或观花,都各自有独特的香气,容易引来各种各样的雀鸟以及,蝴蝶。因此后来玉翎给这栋房子取了个名字,“蝶苑”。
如果幸福真的可以用香味来形容,那么蝶苑里此时弥漫的,就全是刘家鼎的幸福。这幸福并不缥缈,并不抽象,就在他手边眼前,真切而实在。
从厨房水池上方的窗户看出去,晴暖和煦的午后阳光下,后院的繁花绿叶间蛱蝶成阵,律动着时分时合,时起时落的缤纷。玉翎穿浅豆绿色麻纱上衣,配咖啡色细褶宽摆长裙子,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大草帽,胳膊上挽着一个小藤篮,也在那里拂绿穿红。看不到她的脸,只见她移动之间的衣袂飘摆,那种动态的,自在的妩媚,恰似绿地上花叶间最大最显眼的一只蝴蝶。
窗户框出来的视野并不开阔,他看不到后院的全景,玉翎并非时刻在他的视线里。不过他知道她的每一转身都开心着,便足以安心、且从容了。心平气和。这是他向往了大半辈子的状态。
他嘴角含着笑,动作格外轻松麻利。“椒盐大虾”、“清蒸鲈鱼”和“上汤枸杞叶”,再加一锅“青瓜排骨汤”,很快被他热腾腾地摆上了厨房里的小餐桌。顺手拉开落地门,他到阳台上喊:“翎子!回来吃饭!”
玉翎一溜小跑进来,一边脱下草帽,一边嚷嚷:“你炒菜的那个香啊,把院子的花香全都盖了过去!害得我也饿了。”
他接过她手臂上挽着的小藤篮,只见里面全是开谢了的各种花瓣,奇怪地问:“你拣这些回来做什么?”
“嗯,你不懂,”她又拿过藤篮去,走进餐厅,把那些花瓣统统倒上大餐桌,再小心铺开,嘴里念念有词:“可怜零落蕊,收取作香烧。”
她的动作神情,以及她身上微微汗湿的带着花草与阳光气息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尾随而去,从后面一把揽住她,一只手转过她的头,捉住了她的双唇。
玉翎在瞬间笼罩下来的热力突袭下,微微颤栗,只能更深地偎进他的怀抱。仿佛不胜寒瑟,又明明不是寒瑟,她就是无法遏制地浑身颤栗。
她的反应显然更刺激了他,也更鼓励了他,他贪婪地缠绕着怀中小小的躯体,挤压着那一段熟悉的温软,恨不能把她就这样吻化在自己的怀里。良久,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翎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她把胳膊软软地缠上了他的脖子,一双眼睛迷迷蒙蒙:“哦?”
“你总让我控制不住自己。”他俯下头去,凝视着这双眼睛,重重叹息一声。接着双手绕到后面,拿出一束牡丹花和一个礼品袋:“生日快乐,翎子!”
玉翎被动地接过,有点儿懵:“都快入秋了,哪里来的牡丹?”
“啧啧,傻成这样,竟然还有那么多人以为你是才女!”他夸张地摇头。“温室里什么样的花没有?”
半开的“红宝石”牡丹花,衬着绿毛球、雪绒叶和才含苞的白雪山,真是天香凝霞彩,国色弄芳菲。
“这么意外?还是被牡丹花的香气熏得更傻了?”刘家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心软成一团。伸手从礼品袋里拿出一个礼盒,打开来。
盒子里,是一条项链。一粒粒浑圆的白色珍珠,串着一个镶满小小水钻的K金外双“C”吊坠。玉翎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惊呼:“Chanel的Acronyms!你怎么会知道?!阿施这个小三八,她竟敢连这个也告诉你?!”
“她没有特意告诉我。我们最近接下Saks 5thAvenue的保安系统更新项目,那天去做预算评估,方小姐也在。走过Chanel专柜的时候她顺口说,你很喜欢这个款式。”
于是他就记住了。Chanel的Acronyms,这条被秦中恺评为“华而不实”的项链,似乎与她有些夙缘,终于还是成了她今年的生日礼物。“太贵重了。生日礼物,也用不着这么奢侈。”
“不奢侈。你想要的,统统都给你,”他拿起项链,给她戴上。一粒粒珍珠沿玉翎后颈的弧线绕下去,和她的肌肤一样温润一样晶莹。他忍不住俯身向这一段温润晶莹吻下去。
玉翎只觉得全世界的阳光顷刻都照在自己身上,她在热烘烘的暖意里感到自己的矜贵,因被宠爱被珍惜被呵护而无比矜贵。半晌,她把头一仰,挣脱他的怀抱,眼睛瞪得又黑又亮,大声宣告:“喂!我饿了!”
“好好好,你饿了,先让你吃饭!”他也笑了,揉搓着她的双肩,把她推回厨房坐下,为她斟上白葡萄酒。玉翎一边吃,一边点头:“真好吃!手艺不错。”
“我的粤菜接近专业水平,”他愉快地自夸。知道玉翎很不喜欢做厨房的各种事,而烹调却是他的至大嗜好。
玉翎嘿嘿笑:“那正好,以后就你做!”
“自然,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着,脸上的微笑不变,声音却低沉严肃起来:“她要和我离婚了。”
“什么?”玉翎一惊。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
“锦凤和我,要离婚了,”他夹起一个大虾,剥起来。
一口饭含在嘴里,玉翎愣住了。消息来得太突然,她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也分不清这消息给自己带来的是喜是愁。“为什么?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不是,她只是不满意我。我们各自生活在地球的两极,不止一天两天的了,”刘家鼎咧咧嘴,眉心蹙成一团,已经没有多少苦涩,只是无奈。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突然就提到离婚了呢?”
刘家鼎反问:“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蝶苑的那天?”
玉翎用力点点头,当然记得。她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
然而那天晚上,也是林锦凤的大伯在曼哈顿为他的重孙摆满月酒的黄道吉日。时间地点是早定下了的,实际上那天早上林锦凤还提醒过他。开车去“夕阳红”接玉翎的路上,他也盘算过,先把玉翎带到蝶苑看一看,傍晚回去接上林锦凤再去曼哈顿,时间虽然紧一点,也还是能安排过来的。
问题是一旦见到玉翎,一旦被那种勾魂摄魄的情绪所包围,要想再记起时间以及其他,并非他预期的那么容易。结果,当他和玉翎在蝶苑的主卧室里软语温存,他的手机被遗忘在客厅沙发上,错过了十余通电话,全是林锦凤打来的。
玉翎呆呆地望着他,神色黯然:“还是因为我……”刘家鼎把剥好皮的大虾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而她已经没有了食欲。
“不关你的事!我们的婚姻早就没有一丝热气,”他断然否认,握住了她的手。“翎子,不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