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浅浅，无以诉离殇』
文/公子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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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茉香小镇有双绝，一是堪称小镇名片的茉莉花，二便是小镇的纹身手艺。
茉香小镇北街纹身店众多，其中上等纹身师颇多，最负盛名的当属“印记”的老板易安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茉香小镇的纹身业是由易安带起来的。他长得俊，纹身的技艺可谓绝佳，引得不少人愿意不远万里而来，只求他能为自己纹身。
沈晞是易安的养女，但她对他只是以小叔相称，十年前，她五岁，她的母亲将她托付给了当时不过二十三岁的易安抚养，而后便了无音讯。
沈晞已经记不太清楚母亲的模样了，她对她的印象，停留在那年她毫不留恋的离开，她那时候啊，哭得可惨烈了，拉着母亲的衣角，死活不让她走，仿佛知道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她的母亲也在哭，但还是无情地掰开了她的小手，坐上了离开的出租车，绝尘而去。
小小年纪的她就追着车跑，使劲儿地跑，但两条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四个车轮子，最后，是易安把摔得狼狈不堪的她抱进怀里，带她去看医生，处理伤口，再之后，她大病一场，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个月才恢复，在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哭过了，她知道，她的妈妈，任她再怎么哭，都不会来安慰她了。而易安，更是不可能的，他话少，更不会安慰人，虽然对她很好，却无法给她安全感，她始终害怕着，突然有一天他会像母亲那样抛弃自己，所以努力地学会让自己懂事，让自己不被讨厌。
沈晞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岁，是个很美好的年纪，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对方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说话温温吞吞的，情书也写得认真，字迹端正，如他的人一般。
沈晞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的情书，然后还给他，“谢谢喜欢，不胜荣幸。我记得你是一班的同学，快上课了，去好好上课吧，还有两个月就中考了。”
男生听懂了她委婉的拒绝，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微微红了眼眶，丢下一句抱歉，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下一个瘦弱的背影。
沈晞并不记得她和这个男生有什么特别的交集，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她只觉得有点好笑，小小年纪，懂什么感情啊……她全然忘记，自己也不过十五岁，比人家大不到哪里去。不过这也不怪她，她承受的绝不是那些温室里的花朵可比的，心智之成熟甚至超过很多成年人。
二
16岁的时候，沈晞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因为隔得远，来来回回要几个小时，初中一周回家一次的频率变为了几周一次。
每次到家，几乎都是夜晚，易安怕她出事，就亲自去车站接她，替她拿过略显沉重的行李箱，一路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话，时不时应上一声，眉目温和，笑意清浅，恰到好处。
暖和色的路灯照在他们身上，如同最美好的画卷。
沈晞想，大概，开始心动就是在那时候吧。
18岁那年的夏季，六月份，沈晞高考结束。
毕业晚会上，她喝了人生第一杯酒，易安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了，看他来了，脸上绽开笑容，撒娇一般道：“小叔，背我。”
难得撒一回娇呢。易安想着，一时失笑，蹲下身来，把她稳稳当当地背在背上，向暂住的酒店走去。
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爽，也让沈晞清醒了不少，她其实喝得并不是很多。伏在易安的背上，活了18年，鼻尖萦绕着易安特有的味道，许是洗衣液残留的香味，好闻极了，竟让她顿生迷醉之感。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她情不自禁地凑到易安的耳边说出了深埋在她心中已久的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很细微的声音，在寂寥的深夜里却清晰可辩，让她身下的脊背一僵，却又转瞬恢复正常，许是那人将它当做了梦呓。
沈晞心脏狂跳，忽然懊悔起来，索性装睡。她明白，这份情感堪称禁忌。
那晚，易安一夜无眠。
他不知道那句话究竟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无意便也罢，可若是有意……
他揉揉额角，心道，该娶个妻子了。
易安是个孤儿，七岁那年被师父领养，学习纹身的手艺，沈晞的母亲是他的师姐，也是个孤儿，大他六岁，是个很温暖的姑娘，对他很好，把他当作亲弟弟对待。但他却没有办法把她当作亲姐姐看待，他喜欢她，她给他冰冷的世界带来了阳光，只是这份爱恋却从始至终都没能宣之于口。
她18岁那年瞒着师父悄悄报考了警校，师父气得差点和她断绝关系，她也丝毫不肯示弱，硬是三年不曾回家，等再一次看见她时，她是带着自己的爱人回来的，那是和她同校的一位学长。他23岁那年，她将自己的女儿沈晞托付给他后不久，她和她的丈夫双双殉职，师父也因为她的死受了刺激引发旧疾，不多时便驾鹤西去。自此以后，他和沈晞相依为命。
现如今已经有十多年光景了，他说不清楚自己对沈晞母亲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或许并非是所谓的爱，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也不过因为不曾遇见一个让他心动的人而已，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会好好照顾沈晞。
沈晞于他，即是家人，也是责任。他赌不起。
『时光浅浅，无以诉离殇』
三
谁也没有再提过那天晚上的事，久了，连沈晞都快忘了。
她如愿考上了她喜欢的大学，本该高兴，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叔打算结婚了，婚礼定在十月份。
“小叔，恭喜你。”她笑着道，却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么牵强。
易安只当自己没有注意到，心底却忍不住泛疼，毕竟，这是他护了十多年的姑娘啊……
九月，沈晞收拾起行李箱，坐上了去异地的火车，位置恰好是在窗口，她看着人群中的他，眼眶一热，终是没能忍住泪意，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湿了白色衣衫。
十月，国庆长假，她买了回茉香小镇的车票，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易安在车站等候多时，像从前一样，拿过她的箱子，与她一起回家。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人，却不复从前。
一路无言。
“小叔，你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走进家门，沈晞还是打破了沉寂，如此问他。
易安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我不结婚了。”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幻听了。
“那姑娘依然喜欢着自己的前男友，前几天跟我坦白，把婚礼取消了。现在，大概已经和自己喜欢的人重修旧好了吧。”他继续道。
无法言明的欣喜顿时涌上心头，沈晞努力控制住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作出一副为易安感到伤心的样子安慰他：“小叔你别难过，还有我陪你。”
易安嘴角抽搐，不想点破她语气里显而易见的喜悦，“嗯，小叔还有小晞。”
因为茉香小镇位置偏远，沈晞读的大学也远，她在家里待一天就得返校。
得知易安婚礼取消的欣喜过后，她的大脑冷静下来，这一次的婚礼取消了，可是下一次呢?
她咬咬牙，决定干脆明天就摊牌。
易安已经基本肯定了沈晞喜欢自己，但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向他坦白。
“小叔，我这人，性子倔，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喜欢你，想成为你的妻子，如果你不喜欢我，另娶他人了，我愿孤独一生，独自终老，如果你不信，那我就用时间来证明，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如果你赌得起，我们便赌一赌，我敢保证，我一定会赢，哪怕我赢了这个赌，却会输了我的青春，葬送我的一生。”小姑娘一双眼睛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手抓这他的胳膊，死紧，像是怕他离开。
易安听着她的话，静默，他确实赌不起，也不敢赌，若是赌了，葬送的是沈晞的一辈子。
“小晞，你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我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女儿呢?”他抚抚她的发顶，脸上尽是牵强的笑意。
“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是父女。小叔，这些都不是借口。虽然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喜欢你就可以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小叔，给我一个机会……”她的语气近乎哀求，刺得他心底一阵阵地发疼。
“我比你大十八岁，你还年纪，可我已经在老去，我不是你的良人。”易安靠着身后的墙壁，心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无奈与茫然，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对沈晞才是最好的。
“十八岁又怎么样？左右不过到头来你先我一步走上黄泉路罢了。你现在三十七岁，若你活五十七岁，便用这剩下的二十年陪我，若你你活六十七岁，便用这剩下的三十年陪我……只要你答应，你的余生有多少年，便陪我多少年，那我不亏。如果你不答应，那么究我一生，都只会有我孤身一人。”沈晞说着，忽然就笑了，“小叔，如果你不答应的话，小晞大概一生都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了。”
很美的一个笑容，却笑得易安整个人心尖都在发颤，他养大的孩子，他清楚，一向说到做到。
所谓孤注一掷，或许便是如此，成败与否，皆在他一念之间。
他闭上眼睛，心中默道，师姐，对不起。随后，他手微微抬起，恰好握住了她的手。
沈晞知道，他这是默认了。眼眶忍不住微湿，她垫脚，吻住了易安的唇，温柔而坚定。
良久，她忽而问道：“小叔，你可以给我纹身吗？”
“嗯，想纹什么？”
“就纹你的名字吧，我也想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锁骨上。”她曾经无意中看到，在易安的锁骨上，纹着一个名字，那是她的母亲的名字，说实话，她有些嫉妒她的母亲。
易安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颔首道，“好。”
沈晞见过易安给很多人纹身，却是第一次让易安给自己纹身。
纹身的时候，很疼，但这疼痛中，却带着丝丝甜蜜，他的名字纹在她的锁骨上，也刻在了她的心底，纹身可以洗掉，她对他的喜欢却永远也不会消弭。
后来的后来，易安锁骨上原有的名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沈晞的名字。
『时光浅浅，无以诉离殇』
『时光浅浅，无以诉离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