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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里戏外

2022-04-28  本文已影响0人  d7632569043

我今天要扮演廖宇的姐姐。哦不对,准确点儿来说是我今天要扮演廖宇的好姐姐。

一个可以帮他参加家长会,并且将他在学校的恶行完美遮掩下来,避免让他遭受到来自父母混合双打,以维持家庭美满的好姐姐。

为了不让廖宇的零花钱白花,早上九点我准时坐在了聊得热火朝天的家长堆里。

跟上班开会时面对的各级领导和下属的那种安静严肃不同,周围人群的热络让我感觉像是在参加一场轻松热闹的小聚会。

我很少参加这种场合,目光略有些拘谨的在班里扫射了一圈,最后定睛在了前面坐着的一对氛围有些奇怪的母女身上。

女人微胖,横错的皱纹爬满了泛黑的皮肤,面上表情不满,弯起时胳膊上的肌肉明显,手上的茧子微凸,身上也散发着跟周围略有些格格不入的乡土气,她指着手里捏着的成绩单的后排,恶狠狠地对着旁边扎着稀疏马尾的女孩低吼。

“你看看你考的这是什么!”

女孩不吭声,脑袋垂得很低,女人有些难听的字眼裹挟着漫天的唾沫继续喷在了女孩的头顶。

“我就说了,女孩子上什么学!养这么大了就乖乖嫁人去!不想嫁人就好好帮家里干点活儿不行吗!你非要上非要上!给你上了,你就拿了这点儿分来回报我?没天分就趁早回家去,我还要给你弟弟攒学费呢!”

我有点呆愣,从女人时不时将手掌推搡在女孩身上的动作上,看到了很多似曾相识的片段。

我自诩一直都足够品学兼优了,却依旧在我最朝气蓬勃的少年时期,常常遭受到梦想上的打击。

“你弟弟快到上学的年纪了,你什么时候辍学去打工?”

我当时血气方刚,还学不会沉默地低下头,昂着脑袋就骂了回去,“他上学关我什么事!我把他的学费赚够了,还要你们做什么!他又不给我喊爹叫妈!”

当然,迎接我的是一顿悲惨的棍棒教育,不知道和现在廖宇口中所说的混合双打相比,哪个更好用一点。

后来说多了,他们又学会了新的说辞,“你都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了,还没学够吗?我也没见你学出了什么名堂!”

“要我说,你还得感谢你弟弟,要不是他比你晚了十年才出来,你还上不了这么多年的学!”

那些带刺的话全都被我的不服气给堵了回去,最后变成了一下又一下落在我身上的伤痕,直到现在每天晚上独处的时候,还都会疼一遍。

疼得紧了,连风吹过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片火辣辣的。

比如说现在,廖宇用手在我面前一下一下地划过,以唤回我魂游天外的意识时,带起的微微手风还是让我不自觉地后仰了几分。

好在廖宇没有看到我的不自然,他坐在我的旁边,收回手,撑着下巴,“姐,别紧张,又不会打你。”

的确不会打我,我把视线放回到了桌子上的成绩单上。毕竟考了倒数,数学还得了个位数,且对此满不在意的人又不是我。

我开始明白,廖宇坚持让我这个整天忙着工作无暇顾及他的姐姐来这里的理由了。

可能是我抓着卷子的手指颤抖得过于明显,廖宇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姐,是不是觉得来给我开家长会,非常地丢人?”

“没有没有。”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有十足十的真诚,“我的荣幸。”

毕竟你从小到大都是这幅样子,我也习以为常了。

“不愧是我姐,就是人美嘴甜。”

我看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得,依旧是个听不懂场面话的傻白甜。

正说着话的时候,斜刺里伸进来一张笑脸,青春朝气,满是胶原蛋白。他扔给廖宇一盒包装的非常漂亮的巧克力,冲着廖宇眨眨眼,“好小子,把自家漂亮姐姐藏得这么深,喏,给姐姐的。”

廖宇将卷子卷成桶状,假装凶恶地打了过去,“滚远点儿!”

又回头冲我笑,“没事儿姐,我兄弟,甭跟他客气,他给咱就吃。”

年少时我也常听到这样的话,大多数时候还带了些压低嗓音的偷偷摸摸感,“没事儿姐,这是我让妈妈给我买的,我知道你喜欢吃,你吃吧,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这话像爱护,也像施舍。

我一开始还是沉溺在了他也就六岁的庇护里,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他们逛完街回来以后,我被拿着扫帚的母亲追了有三条街。

那天村里的狗都疯了,以为开什么运动大会呢,把各家的鸡撵得扑棱着翅膀到处乱窜。

我后来捂着被打青了的腰和屁股回到家,暗地里色厉内荏地瞪他,“不是说不会告密的吗!”

绕是再怎么怜惜我这个不受宠的姐姐,他总归还是被捧着哄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被我这么一怀疑,心里的自尊心作祟,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气得眼泪登时掉的比我还要凶猛。

“我没有告密!”

他大喊一声,冲出门外,正好冲进了赶回来的母亲怀里。

这下好了,我伤上加伤,像是加了五层buff的佣兵,扶都扶不起来。

我确实讨厌总是对我实施暴力的母亲,但不可否认的是,我那个时候,还是有一点埋怨那个只是掉了几颗莫须有的眼泪就可以拥有全世界的弟弟。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廖宇递过来的巧克力,又推回给了他,像后来做过的无数次一样,夹杂了些几不可闻的怨念,说:“我不吃,你吃吧。”

廖宇也不再推让,三两下拆开包装,捡起一颗就扔进了嘴里,“啧!齁甜!”

我抖抖手里的成绩单,从廖宇的桌兜里翻出了他惨不忍睹的那张数学卷子。眉头紧蹙地一道一道题看过去的时候,我感觉到廖宇用胳膊肘顶了顶我。

我疑惑地抬起头,入目便是一位戴着小眼镜,笑容憨态可掬的加菲猫。

“廖宇姐姐对吧?您好,我是廖宇的班主任,我姓李。”

我吓了一个激灵,害怕怠慢到老师而让廖宇在班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慌慌张张地来了个起立站好微鞠躬,“加菲猫……不是,李老师您好您好。”

“噗嗤。”我说完这句的时候,清晰地在面前这尴尬的氛围里面听到了旁边廖宇压着嘴的一声闷笑。

我更尴尬了,手摸到廖宇的头顶,抓起他的几撮毛,把他的脑袋按在桌子底下。

面上扬着滴水不漏的假笑,“实在不好意思呀,李老师,我们家廖宇让您费心了。”

“可不是。”这加菲猫也是真不客气。

“我这头发有一半儿都是被廖宇给熬白的。”说着,加菲猫还将脑袋凑过来,撩拨了两下头顶乌黑油亮辨不清真假的头发。

“廖宇姐姐啊,坐,我可得跟您好好说道说道这廖宇的情况,那真是一塌糊涂啊!”

我垂眸瞥了眼摆放着的数学卷子,又被上面的成绩刺激到,心道这可真是显而易见。

“廖宇姐姐啊,虽说我们现在刚上高一,但你想想,其实也就还有两年,我们就要高考了呀,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了,廖宇这个情况可是得好好抓紧了啊!”

“是是是。”我点头如捣蒜,回答得虔诚又认真。

“廖宇如果真是学习不上心还能抓紧点儿,但这小子还经常打架,三天一小打,五天一群架,我光是要盯着他,就得放八只眼睛在他身上。我知道你在国企上班,家里条件很殷实,但也不能把弟弟养成个小混混,学习学习分分上不去,打架打架次次少不了的,对吧?”

因为成绩优异,当年我的班主任几次三番去我家里说服家里人让我继续读书,还努力给我申请各种补助金以及奖学金。

我终于可以不花家里的钱也能继续留到学校的时候,他们也终于心满意足的让他们的宝贝儿子入了学。

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视知识为救赎,甚至为其不惜差点断掉一条腿。

廖宇依旧跟这个时候一样,打架闹事永远都在前面,高分榜上也永远都找不见,可偏偏有人不见黄河心不死,就是不愿意相信烂泥扶不上墙的真理。

“廖宇姐姐?”

加菲猫忧心的脸上染上了疑惑。

我回过神,又赔上了百试不厌的假笑,“我在的,李老师,真的很抱歉,家里太溺爱他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的,努力给他做好充足的思想工作,不会让他再给班里拖后腿的。”

“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也得让廖宇有这个想法,你说多帅一小伙子,要是让别人知道是个傻子多可惜。”

“是是是,李老师教训的是,我铭记在心。”

我像老皇帝身前的太监一样,虚与委蛇地附和着,就差一步一个叩拜地把加菲猫给请走了。

我松了口气,整个人有些泄气地坐到了椅子上。

“姐,你也太拉了些,别人的家长都是上赶着往加菲猫跟前凑,你倒好,人加菲猫都自己贴上来了,你怎么还一脸的晦气?也太不专业了吧。”

廖宇对着小镜子,捋着被我抓飞起来的几撮毛,教育性地对我说。

“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的。”

我嘟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毕竟青春期的少年总是难以捉摸的,说多了免得他再触到我的某些霉头,反而在这种场合下让两个人再闹得不愉快起来。

而且就廖宇这像臭狗屎一般的成绩,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腆着脸去跟人家老师探讨。

谁知,廖宇的狗脸丝毫没有眼力见的,又巴巴地凑了上来,“姐,你就不问问,我平时的架,打得都怎么样?”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关心,毕竟我没有压赌,就是他赢了,我也没钱拿。而且看着他这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嘴脸,我想起了他幼时那从无败仗的胜绩。

但我面上丝毫不显我的冷漠,反而尽可能笑得亲近可人,带着我们虚假的姐弟情问,“打的怎么样?”

“当然赢了!而且是每次!”

少年脸上的笑容恣意张扬,被娇生惯养的面庞上不见一点烦恼,窗外的光这时不偏不倚的打进来,为他已经开始分明的棱角上度上了层暖色的光,嘴角两边的梨涡浅浅地漾着,里面仿佛盛满了整个我一直渴望的青春模样。

好看得非常不像话。

“那你以后能不打架了吗?”我有些头痛地捏着眉心,说着说过了无数遍的说辞。

“不能。”

少年的笑容微敛,等看到我有些难看的神情后,又笑了开来,“不过如果你帮我做完这周的假期作业,我倒是可以试着以后心平气和地跟对方讲道理。”

呵呵。

我别开脸,目光虚无地在热闹的教室里徘徊,最后定睛在了一个目测身高一米八加,起身正说笑着离开教室的帅弟弟身上。

“可以走了?”

廖宇似是没听清,朝我凑近了顺着我的视线也看了过去,没过两秒,他的笑脸就带着一整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了我的面前,笑意里还掺了点哀怨,“姐,别人家的弟弟更好看吗?”

我别开他的脸,不常有的恶作剧有些显现,“你说我去要他的联系方式,几个回合能要下来?”

说着还站了起来,假意朝前向着帅哥的方向去。

可还没走两步,后衣领便被廖宇一把拽住,他咬牙切齿地靠近我的耳朵,“别想了,那小子这周的女朋友就有三个!而且你别忘了你来这里是来干嘛的!我可是付了钱了,真要钓凯子,也得等到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我挣脱开他的桎梏,坐回了座位上,重新拿起那张不忍直视的卷子,装作不经意地说:“可他看起来不光好看,还一副知识很渊博的样子。”

廖宇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也跟着坐下,双手别在脑后,脊背靠向椅背,脚蹬着桌子的横棱,让凳子保持摇椅的动作微微摇晃着。

“那是因为我没有真正的出手,才把机会让给了他,我要是认真起来放在学习上,别说他了,就是再往前前几名,都得往我身后靠!”

我愣了下,少年的时候我也听过这句话,当时的原句是,“我那是真不喜欢学习,也是在给你机会,你说要是我成绩提上来了,爸爸妈妈不就更不喜欢你了吗?”

其实我并没有被这句话感动到,就是放到现在,我也依旧觉得这句话里面充满了狗屁味。

甚至我当时还发了许久以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脾气,“谁需要你让着我了?我根本就不会输给任何人,更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施舍!”

“你能不能滚远点,不要总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真的非常讨厌你,巴不得你赶紧消失!”

那是我说过最重的话,就算面对我最憎恶的父母,我也没有当面说过让他们消失。

廖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而且,就算我不学习,以后也能吃穿不愁。”

我攥着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并且非常想把手里和廖宇的财产成反比的卷子呼到他的脸上,然后告诉他,如果我每个月暂停他的零花钱供应,他的西北风应该也不用愁了。

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在卷子一角快要被我攥烂的时候,又慢慢放了手。

廖宇没再和我耍花腔,他转头便找一长发飘飘的女孩谈笑风生去了,我没忍住,朝着他舔狗的笑脸翻了个朝天的白眼。

接着还是独自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做完了廖宇的整张数学卷子。

落笔的时候,漫长又枯燥的家长会,终于在家长们又一次的掌声中迎来了结束。

我顺着人流,如获新生般地跟廖宇并肩走在一起,不得不说,这外面的空气就是要甜美一点,吸多了嘴角的笑意还能不自觉地翘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新鲜空气甜昏了头,在出了校门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喊住了准备离开的廖宇,“虽说家里有钱,但爸妈养你还是不容易的,别总给他们添麻烦,作为学生总是要做点学生应该做的,做不好也没关系的。”

“是是是。”

这敷衍的势头,跟我今天面对加菲猫时如出一辙,一点遮掩的假意都没有,不由自主的。我想要再多说点什么,可才刚张开嘴,廖宇就笑了。

他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说姐,你还真入戏了?家长会结束了,不用再演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就不劳烦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我措好的辞海像被沾过唾沫的湿抹布堵在了喉咙里,有一瞬间我突然在这热气腾腾的人海里有点儿手足无措。

廖宇应该也觉得这么说话,对于一个和自己并肩奋斗了一个早上的搭档有点不礼貌,他摸了摸后脖颈,露出了第一次见面时那股张扬里却透了点紧张的神情。

就是这个表情,让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生,扮演他的姐姐来参加家长会的请求。

廖宇说:“咳!那个,姐,其实你今天演得相当专业,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我还找你哈!”

“哦对了。”刚离开两步,他又折返了回来,“你看上那个虽说有点渣,但你要真喜欢,等我回去后把他号推给你。”

说完他冲我挥了挥手,转身又嘻嘻哈哈地跟别人勾肩搭背的走远了,那背影直挺、瘦长、坚毅,跟我想象中他长这么大的样子一模一样,但却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廖宇不是我的弟弟。

面前所有的场景打碎重组,强光晃过我的双眼,那天、烈阳、巷口、汗渍、眼神戒备地望着我的陌生男人,还有他怀里那一声盖过一声的喊叫,开始慢慢明朗。

他在说:“姐姐!救我!”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不是去救了没救下,还是根本就没救,我只记得,平常甜腻到牙疼的蛋糕却在那天苦到了我的心里。

原来,我的弟弟,早就真的消失在我的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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