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五幕剧:赶场历险记 2018-06-19
六十三、五幕剧:赶场历险记
读完了碧海心的《夜宿大山上》,蒙国清表示不服。他说:夜宿大山上我和洪玉刚也有过一次,比碧海心的那次惊恐多了。随即他发来一段记述,碧海心读完,顿时甘拜下风。于是碧海心将蒙国清的记述重新改写,按照剧本形式编排剧情,得一五幕剧剧本。起名曰:“赶场历险记”。剧本关节处稍加按语、提示语或旁白,用括号括起来以示区别:
序幕:主要人物和人物关系
——这次去广西六铺乡赶场的是我和洪玉刚。我俩父辈同是展阳机器厂的职工,这个厂是贵阳一个历史悠久的老厂,主要生产矿用挖掘机。我俩小学在厂子校同学六年,初中又在厂子中同学三年,1965年同时考入一中,都读高一(A)班,同住一个寝室,1968年下罗甸同在一家。(看看这关系:共同的家境,共同的经历,共同的命运,关系老铁的啦。)
时间、地点和缘由
——赶场发生在1969年元月份,当时我们还在石步公社贡林寨,因石步过于艰苦,不久后便集体转点到青凤公社的洪寨,这是后话不提。听寨里老乡说他们经常到与八茂接壤的广西天峨县六铺乡去赶场,说广西比较富裕,六铺场大,场坝上的物资供应比贵州丰富得多(当初下广西就好了)。其实六铺已经算广西最边远的地方了,可是场坝居然有免票证的布、肥皂、洗衣粉、火柴、电池等等可以买到,这可比八茂赶场好多了。这传说勾起了我和老洪的兴趣,决定去赶一趟六铺场(其实买东西只是表层的缘由,年轻人初到一地,想去探索周边的世界,发现新大陆,才是深层的原因)。于是便向老乡仔细打探了前去的路径,带了点钱,我们就出发了。
(旁白:乡下极缺油脂,知青的脏衣服上只有汗渍和泥土,洗衣服不用肥皂洗衣粉,用棒槌在水边石头上捶打几下,再到水里揉搓荡洗几下就得很干净了。披星戴月、爬山涉水去赶场,来回几十公里,就为了买点日用品,这在今天是不可思议的,可在那个年代绝对正常。这可以从两方面来解读:一是那个年代,单纯率真的天性和理想主义的追求还没有从我们身上完全褪去,所以为了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理由,比如走几十里山路去吃一顿饭,赶一次场,知青们往往毫不吝惜力气,也从不考虑风险。反正我们年轻,可以挥霍青春;二是由于生存环境的巨大改变,物质条件极端严酷,逼迫着知青的物质与精神需求都大幅度降低,必须关注眼前哪怕是一丁点微不足道的物质。比如下田的时候逮到一只青蛙,那么今晚的晚餐就有了美味的菜,有了身体急需的脂肪和蛋白质。村民们同样如此,区供销社二十五里,路平好走,县供销社五十里,山大坡陡,崎岖难行。收购青杠子有一分钱差价,村民们大都愿意挑一百斤青杠子去县里卖。下到八茂之后,再要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民等待我们去解放,知青都会嗤之以鼻,说还是先解放解放我们吧。)
第一幕:山路漫漫
——正是隆冬天气,可是罗甸南部和广西接壤,冬天不太冷。那天阳光和煦,正是赶场的好天气。我们翻过一座山来到改交村,这是石步公社的一个队,有我们学校的三女一男四位知青。在此小坐片刻,喝了口水,便继续往东行。又翻越一座山,来到另一个寨子,是石步公社犁牙寨(石步公社真大),这里也有三女一男四个知青(三女一男成标配),但他们都回贵阳了,只有房东在。
已是傍晚(什么时候出发的?),房东招待我俩吃晚餐(很想知道吃的啥),晚上住知青屋(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第二天一早出发,犁牙寨与广西只有一河之隔,在贵州这边的半山上,可以看见山脚下滾滚的红水河,河那边就是广西地界了。从山上眺望,广西那边全是荒山野岭,目力所及也看不到一座村寨(往往两省的交界处都非常荒凉)。
我和老洪沿着下山的小路来到河边,看到一段河水较浅,估计人们经常由此涉水过河,清清的河底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印迹。冬季枯水期,脱了鞋挽起裤脚就可以涉水过河,这样我们就来到了广西(本以为要渡水深流急的红水河,没想到只有一条浅浅窄窄的小河,有点失望,感觉他俩这一路轻松撇脱)。
第二幕:赶场
——边走边问,翻山越岭走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广西天峨县六铺乡场坝(一个下午加一个上午,值不值看场坝上的东西了)。乡场是一条碎石马路,两边房屋比较少,好像比八茂区场坝还荒凉。但是赶场的人很多,广西农民和罗甸农民没有什么差别,语言也是一样,穿着也一样(这有点令人失望)。这里确实有免票的花布、肥皂、洗衣粉、火柴等卖(这是关键,没白跑,那年头!),苦于钱少,只好一样买一点(都是囊中羞涩)。买了几包洗衣粉,几条战马牌肥皂,还有十几盒火柴。洗衣粉肥皂买回去分给女生用,火柴自个留着,已开始抽烟了,老洪还给家里两个妹妹各买了几尺花布。(老洪好哥哥)
赶到六铺已是午后,要散场了。场坝上国营小面馆小饭馆都已关门停业。腹中饥饿,我和老洪只好找到一老乡家表示要付钱吃饭,老乡说可以。可是他家只有饭没有菜,叫我们去场坝上买菜。肉铺的肉已卖完,还剩一些杂碎,鬼使神差的我和老洪花了七角二分钱买了一只猪肚(记得真清楚),到老乡家煮火锅美美地吃了顿午饭(还真不亏待自己),老乡家也不收钱(老乡真好)。
第三幕:午夜惊魂
——这时已是午后三点过了,我们匆匆忙忙往回赶,还没到两省边界天就黑了(和碧海心夜宿大山一样,不会估算时间,又还盲目地胆大)。幸好我们带得有电筒,是那种装在线织罩套里,有一条背带可以斜挎的电筒(若在可算文物了)。天越来越黑,打着电筒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赶,走的早已不是来时那条路了。只是凭感觉贵州就朝这个方向,硬着头皮往前走,终于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加快脚步来到河边,蒙蒙夜色中隐约看到雅里寨就在河对岸的半山腰上(还算是蒙对了方向)。
可是现在我们要过的已不是来时的那一河段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实际生活无时无刻地证明着赫拉克利特的这句名言),我和老洪脱下鞋,把鞋用鞋带拴着挂在脖子上(味道忽略不计),裤腿高高卷起,打着电筒摸索着慢慢涉水过河。感觉越来越深,水流越来越急,水已漫过大腿根部,裤子全都浸湿了(起初还把裤腿挽得高高的,轻敌啊)。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河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还有这个心情!)。水流的推力使我们难以站稳,眼看离贵州地界已不足十米,水更深更急了。突听扑通一声,老洪脚下一滑,栽倒在水里(又是老洪!)。是因为挂在脖子上的鞋掉了,鞋带没拴牢(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冲向前抓鞋子,没抓着,人却摔倒(要鞋不要啥?)。我赶紧想冲过去拉他,脚下也一滑,双双栽倒在河里(难兄难弟)。幸好两人均会游泳,扑腾两下就稳住了(游泳技术不错)。两人都浑身湿透,退回广西那边岸上,脱下湿衣,老洪落水的那只鞋无影无踪。那是一只白色的回力鞋,那个年代这种鞋要八九块钱一双(老贵老贵的)。当时同学们大都穿的是黑色的力士鞋或草绿色的解放鞋,两三块钱一双。回力鞋现在只剩下一只(等于一只不剩),老洪心痛不已。
在广西这边的河岸上寻找到一个窄小的三角形洞穴(老天有眼,还给你们预备了个洞穴,不然叫你们在河边旷野寒风中瑟瑟发抖)。两人全身赤裸卷缩在山洞中,耳听哗哗的流水声,身上冻得青紫,还担心有野兽出没(有就更精彩了),苦苦的捱到天亮(只一个字:惨!)。(这一夜是赶场全程中最悲催的一夜,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睡着了没有?做了什么样的梦?蒙老弟却惜墨如金,三四句便打住,让读者自己去补充——留白的艺术,佩服!)
第四幕:有神相助
——整理那些泡湿的物品,连买的火柴也全部湿透。突然从贵州那边涉水过来一个农民,一看是犁牙寨的韦量兴(赤裸着身子见人,此刻也不管了?所有人都知道白天赶路,就你们不知道)。头天在犁牙寨吃晚饭时见过,他要去广西那边走亲戚。他拿出一包糯米饭和一盒火柴给我们,就继续上路了(有没有神仙下凡的感觉?)。此时我俩确实又冷又饿,点起一堆篝火,吃着香喷喷的糯米饭,烘烤着衣物,度过了饥饿和寒冷的难关。
吃完糯米饭团,烤干衣服,身上也烤得暖烘烘的(野外生存能力还不错)。那时刚下乡不久,又是冬天,光脚板还没练出来。老洪的鞋被冲走一只,只好腾出一个军用书包(看来也没买多少东西),把脚裹起来走路(替脚感谢老洪)。老洪踩着书包改的鞋(替书包狠骂老洪),磕磕绊绊往犁牙寨爬去(此处一个“爬”字,惟妙惟肖)。犁牙寨的知青是闫士高、衣丁、向剑谷、方元笑四人,但他们四人都回贵阳了(春节前夕)。知青屋是锁上的,老洪在女生住的屋里找到一双高统水胶鞋(鬼子进村了),后来才知道是向美珠的,小是小点,勉强能穿,穿着这双小鞋一瘸一拐地走(弱弱地问一句:留下钱和字条没有?)。
马达寨外的光秃秃山坡上,有一口径很小但很深的水井,长长的竹杆上绑着一个竹筒,伸进井中可以取水,我们便在这里歇脚喝水。太阳快下山时,才狼狈不堪地回到贡林寨(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的知窝窝)。
尾声:那年那人那鞋
——这次赶场,别人听了可能只是哈哈一笑,可对于我和老洪而言,真是苦不堪言的一段经历。不过五十年后的今天,却变成了刻骨铭心的一段回忆。
后来我们贡林的全部知青又去过一次六铺,我和老洪是向导(升级了)。过河时还有个小插曲,男生先过去,生一堆火,这时水已较深,有的女生裤子被浸湿,过来后在火堆旁烤干(男生此刻在干嘛?),有位女生还被烧蹦的石子划破了腿。向美珠的鞋也是那次还过去的(没有被老洪的大脚撑坏吗?严重表示疑问),这时他们也都回队里了。
二十四年后的1993年,我和闫士高、林尔劳去过一次犁牙,想感谢那年在危难之中帮我们的韦量兴,可惜没见着。他的年纪比我们大约十来岁,那时约三十来岁。也不知是否还健在,好人啊!(好人有好命,老天会保佑他!)
(旁白:根据万物有用原理,老洪漂走的那只回力鞋,估计后来做了小鱼小虾小蟹们的安乐窝。如今如能找回来,可以送到待建的八茂知青博物馆收藏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