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许他一世无梦
故事梗概:在那样一个世界,没有信仰,更没有情缘可言。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
是随波逐流,还是打破这虚妄……
一
奈何情深缘浅,只叹相遇太晚……
荣博问的父亲和我父亲是世交,但是我和荣博问并不熟,十二岁那年随父亲去他家作客,无意中得到了他尚未完成的话本,看上几页后,便将话本捎回了家,我那时还一度不肯原谅自己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想来果真也是年少无知。
博问是荣家的独子,荣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唯一的儿子身上,才八岁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商界,随着父亲来往于各种应酬。这些我没有去打听,是在他的书里了解到的,他写的是一个与他没有丝毫联系的人,可是我的第六感说,他就是荣博问。
荣家是当时数一数二的盐商,在那个乱世,荣家能一直辉煌,自然是与我父亲暗中的帮助有着密切的联系。因为我从小就在国外,所以对于父亲的记忆也一直停留在十岁之前,十岁之后与父亲总是聚少离多,所以对于父亲之后的一些事情也算不上了解,父亲去世后,每每谈起父亲,母亲总是长长的叹气,话中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母亲晚年身体也不好,我也不敢刺激她,便没再问。
父亲在众人的眼中便是卖国贼,汉奸,可是对我来说,他只是我的父亲,那个疼爱我,将我送到国外学习的父亲。母亲不愿意说关于父亲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为什么说报应到我身上,这与我回国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奶奶身体一直不好,那一年,我从英国回到家,住了三个月,就是在那三个月我知道了荣博问这个名字,父亲说是我将来是要嫁给荣伯父家的儿子荣博问为妻的,所以我便陪着他去了荣家,也是我之所以能得到了荣博问那未完成的话本。
十岁之前父亲对我的爱超越了哥哥,他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儿,曾家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我笑着说,爹,我不要,曾家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不是我的。父亲不生气,也不惊讶,似乎已经料到我会这么说。
其实十岁那年我就已经见过了荣博问。
荣博问随他父亲来过我家一次,父亲让我去接他,我以要练习钢琴拒绝了。我知道父亲一直中意荣家的儿子,他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年轻人。只要父亲在家,谈起谁家的孩子的时候,父亲十句话就有八句话是在讲荣家的大儿子。有一次父亲还对母亲说,我一定会是荣博问的媳妇儿,我一下子脸红了,羞涩的说才不会嫁给他……
出于对包办婚姻的讨厌,那一次我没有下楼去接见父亲心仪的女婿。后来听母亲说父亲让大姐以我的名义去接见了他。
如果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成为我崇拜的人,我肯定是不会让大姐去的。现在想起来都会心痛。
他们离开的时候,我站在二楼的窗外看着他乘坐的车的背影消失,大姐站在父亲身边,微风轻轻吹起姐姐的青丝,脸上是我看不清的表情……
三个月后,我正是我打算回英国的前几天,父亲说我要好好了解一下我未来的夫婿,这次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时间就给他写写信,增进两人的感情,父亲后面还说了很多。最近天下越来越不太平,曾荣两家是绝对不可以被分开的,我们曾家需要荣家这个金主儿,他们荣家也需要我们曾家来帮忙打通关系,然而把这种关系一直进行下去的最好办法便是两家联姻。我说可以让大姐去,上次不也是大姐去的吗?我的任性让父亲无可奈何,他说我是嫡女就应该承担嫡女责任。
我跟父亲抱怨这样对我不公平,父亲这一次没有听我的。甩甩衣袖出去了。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窗外阳光明媚,后园里来来往往的花农正在为父亲珍贵的花儿浇水,父亲说浇花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烦恼。真的可以忘记吗?
母亲自打我开始收拾行李时,起初看着话本的时候只是觉得故事新颖。渐渐的感觉自己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一字一句在我的眼前缓缓掠过,快意江湖的戎马生活,即使提心吊胆,也好过在这深宅里度过漫长的一生。我逃离家乡远赴英国,就是不想待在封建家庭这个大染缸,我是曾家的嫡女,哥哥是嫡子。薛姨是父亲的妾,和父亲有了大姐曾晓晓和大哥曾铮。两房之间的斗争自我懂事以来就一直没有停过。可怕的一次便是,母亲用还未出世的孩子来对付二房,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我和哥哥的亲妹妹或是弟弟,母亲就这样眼睛也不眨一下害死了他。对于才满五岁的我来说,可能并没有那么深的,可是对一个十一岁的哥哥来说,那就是残忍的母亲正在杀害一条生命。从此哥哥像变了一个人,对母亲的爱似乎也是在那一天变成了绝望……
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于这种事情的理解也越来越深,哥哥看我的眼睛也不再是五岁那年的纯粹,我在里面总能看到一种刺眼的担心和痛苦。我十岁那年在他的劝说下,让父亲送我去了英国。起初薛姨在家闹了很久,甚至连母亲也觉得我不该去留学,应该让哥哥去,薛姨他们的反对没有什么用,毕竟母亲才是正室。在哥哥的帮助下,我还是登上了远行的船,看着哥哥冲我挥手,他的眼睛里多了些许的安慰,不再是那种担忧而又悲伤的眼神。那一年,我十岁,哥哥十六岁。
到英国后,给家里写过几封信。也受到了一些来信,有一封是母亲寄过来的,他说自我走后,哥哥便一直在外面,也不怎么回家,让她这个做娘的好生难过,让我跟哥哥说说。我给母亲回信安慰她,让她放宽心,但从那很久都没收到母亲单独的来信,后来从哥哥的信中知道哥哥在外面有了工作,那个时候股市如春雨般全部涌现出来。父辈的人都觉得那是投机取巧,不值得相信,应该好好沉下来,成家立业。可是哥哥就偏不……
至今都记得,在英国两年后,接到父亲的信,奶奶身体欠佳,十分想念我,让我速归。伴随着对家乡的思念,我在异国他乡生活了两年,虽然多次想回家,可终究没有回家的理由,或许当时的我对家有着排斥,就这样,当天就买了船票。两年前来得时候,心里满满的不舍,现在要回去了,却又不想面对,这一路我想了很多,也许母亲和薛姨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她们可以像姐妹一样在一起生活……
湛蓝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鱼肚色,海水的颜色成了深蓝。一圈圈水波消失,一圈圈又升起。即将到达中国境内,将近一个月的路程,在船进入长江后,就预示着结束了……
我将书放进行李箱,却又觉得不妥,又拿了出来,客厅里已经聚满了人,我小心翼翼的往客厅看了一眼,哥哥坐在下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进进出出不知所措,不知何时哥哥挡住了我的去路……
有什么事情就去吧,晚一点没事。我直直的看着哥哥,感激的点了点头,跑了出去。我想在离开的时候将那本话本还给他,问问后面的故事就好,或者只是还给他也行。我想看看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那样的生活,他是不是也在向往着。
二
下船的那一刻,我觉得这些年逃避的那些突然变得不重要起来了,不管母亲做了什么,她都是我一直深爱的母亲。父亲的头发变白了一些,本来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不年轻了,时间又过去两年,父亲更老了……
我想,这些年父亲真的是很辛苦。周旋于给种门阀中,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可在我们这群孩子眼里,他仅仅是一位父亲。哥哥更高了,十八岁的他已经在外面又了自己的事业,眼神也变的更加坚毅,只是身上的那股痞劲儿怎么也盖不住。薛姨,大哥,大姐,还是和两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可是身边却多了一个女人,女人高高瘦瘦的,凌厉的眼神让人觉得不是好惹的主儿。
大哥介绍的马马虎虎,这是你大嫂。我微微欠身,挽着母亲的手进屋……
母亲说,大嫂是夏家的嫡女,叫夏金,近两年经济不景气,家族也就渐渐没落了。后面也是母亲一大堆的抱怨,不讲也罢。
从回来那天开始我并一直待在医院奶奶的身边,一个月后,奶奶去世。收拾奶奶遗物的时候,找到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公司里奶奶的股份百分之六十留给大哥,大嫂和大姐,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留给我和哥哥,母亲看到这个不依不挠,一口咬定是薛姨伪造的,看着这样一出一出的闹剧,看着大堂里,尸体未寒的奶奶,七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涌现……
我能证明,不是薛姨伪造的。母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勾勾的看着我,狠狠的说了一句,你说什么?你还是我女儿吗?薛姨等人站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哥哥坐在旁边低着头,看不清的表情。
父亲此时突然进来,母亲正冲过来准备打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你不想你的,可不能毁你哥哥呀。哥哥站起来,看见了父亲,又坐了下去。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闹什么闹?父亲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厅……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这么结束,却不知道竟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就是折磨,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不愿出去,却听到大哥,大嫂讽刺的话语。我想相信大嫂以前肯定不是这样的,只是曾家就像一个大染缸,会把这里面的人都污染,看到这样的大嫂,我就像看见了多年后的自己,是不是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想到这儿,便觉得可怕,不在敢继续想下去。在中国,这样的家庭究竟有多少,恐怕比我吃的饭都要多。就算是奶奶的丧期,哥哥依旧没在家,这便又成了二房打压母亲的工具,我不知道父亲是真的看不出其中的套路,还是寒了心不愿意在管这些。
奶奶下葬后不久,我就该回英国了。却因为母亲生病,又推迟了走的时间。哥哥不在家,大哥去公司上班。我在客厅弹钢琴,这样都能招来大嫂的讽刺,我不愿意与她争辩,打完招呼就回房了。如果母亲知道了,想必又会说我没出息了,大房的女儿怎么被偏房的媳妇儿欺负呢?这样的话是我真真的讨厌的。
我带着书跑到荣家的门前,却被告知荣博问随荣伯父外出了,问问时间,应该不会很早回来。无奈之下,我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信交给他们家的丫鬟……其实本来是想将书也还给他的,但是不知为何没有给。
我将书带到了英国……现在那本书仍旧放在我的书架上,经过几十年的洗礼,那本书,和以前一样,除了书页有点发黄,其他的丝毫没有变化,里面的内容,我已经熟记在心了。如果说,十二岁那年我看出的是他心底的悲伤,那么现在我看出的是他对平凡人生的期待。也许在不同的阶段重视的东西不同,因此主题也就有所改变了。
回到英国,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半年后,我第一次给荣博问写信,信的内容是关于他的小说,还有一些道歉的话语,我与他表明的身份,唯独未婚妻不敢提,我说我很喜欢,问他还有没有写,支持他一定要写下去。不久后接到他的来信,他说他现在还在写,不会放弃的,这是他的梦想,让我给他意见……顺带给我寄来一本他新写的一本书。年长了一岁,他的写作风格也像变了一样,现在的观点不像那篇那样有总多观点,这一个就是简简单单的爱国以及对现在中国的发展的一些观点。
我坚持每个月都跟他写一封信,从开始对他的崇拜,到后来我跟他说,我也想成为一名作家,他同样也是支持我,我寄过一些草稿给他看,他觉得还不错……
再后来就更少收到他的来信,才知道抗日战争爆发了,我要回去,却被哥哥无情的拒绝了,信中没有仔细提及家里的情况,只是说他已经结婚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儿,他们俩在外面有了房子,郑静已经怀了孩子,现在家里不大太平,所以他们打算到广州去,那边稍微好一点。父亲已经没有在为日本人效力了,让我不用担心……
哥哥的信里面全是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担心的话语,却不知为何让我怎么也放心不下。1939年11月我毅然决定回国。由于战争坐了两个月的船才到,那个时候祖国到处都是硝烟,尸横遍野,深深刺痛着我的心。
地上是一层厚厚的雪花,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红色的一层。我不敢再看下去,我知道,那是中国人的血,这片土地正在用我们的血“滋润”。还是那一条熟悉的路,我走的胆战心惊,我预想了很多不好的结果,却没想到惊讶的一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走到家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二楼的那个窗口一跃而下,我看不清脚下的路,摔倒在地上,膝盖蹭破了皮,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冲过去大喊了一声母亲。却听不见任何回答,薛姨从里面跑出来,看到我先是惊讶,看到趴在地上满身血迹的母亲吓了一跳,赶紧叫来了救护车……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我浑身不舒服,我独自守在母亲的病床边,看着一场场的生离死别在眼前发生,满心的绝望,心痛的不行。母亲昏睡的那些日子,父亲,哥哥甚至那从未谋面的郑静也没有来过,我问大哥,大哥什么也不说,知道问不出答案,但是在心里打了最坏的打算。
我去找了荣博问,但是荣家下人不肯让我进去。我也有自知之明,毕竟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不愿意见我也是应该的……意料之中的结果,也没有觉得很伤心,将已经准备好的信交给下人,给了些大洋就走了,一个稍微面善的丫鬟估计也是同情我,并让我去汉口街,那里有我要的答案。在好心人的指引下我去了汉口街,在哪里我找到了素未谋面的郑静,她身着一身黑色的丧服,进门的那一刻她就认出来我,她说我和哥哥长得很像,不过比哥哥稍微秀气一点。我说,当然,我是女生。她又说,哥哥给她看过我的照片。她脸上一直带着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递给我一杯水,主动解释了所有的事情,父亲出车祸,哥哥掉下山崖生死未卜……具体的原因她没有细说,他说哥哥有一个妾叫间乐,说起这一段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我轻轻的替哥哥对她说对不起,她笑了。不再愿意说话,看着旁边摇篮里熟睡的孩子,脸上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