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 二十七

莲子在这条街道上不知走过多少个来回，先是买地方选址，后来是盖房，借鉴邻居的样子，再就是自己无数次地从原来的家到这里，心一直在自己的院落里，从来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而如今，李铁头、二蛋、翟强哥、文武家……就连成天提着酒瓶子的赵四都齐刷刷地起了二楼，这条街不仅热闹，更是有了烟火气息，汽车的鸣笛，以及商贩的叫卖都是那么悦耳动听，但这却让莲子心中无比懊恼，那件灰色的咔叽褂子更加松宽地罩着他的身体，却难以藏住他内心的坚毅与刚强，早晨的天有点阴冷，他下意识地将前襟往怀里拉了拉，三全媳妇给买了新的，他穿着总不得劲，喜欢这件早已破旧的褂子，现如今感觉除了这件衣服舒服，浑身没有一处得劲儿的地方，他微皱着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走。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在院子里忙乎，先是叫来几个不认识的人，不知道在商量啥，再就是往院子里拉东西，老伴儿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他这是又要盖房了，知道他下定决心的事，根本谁说也无济于事，也只能默默地帮助他张罗。一天三全回来找东西，一看院子里的东西，一下子明白咋回事了，不由得和父亲辩起来，无非就是怕他身体吃不消，但是莲子的执念谁说也不行，最后父子俩谁也不理谁，不欢而散。

过了几天，三全看见拗不过父亲，只好回来和他一起筹备东西，常常因为意见不统一闹别扭，三全看见父亲这么大岁数还在为他们着想，心中又不忍，第二天就又过来依着他的心事准备，这天准备就绪，工人们要连夜盖顶了，三全和哥哥们都来了，父亲沉浸在又完成一次“壮举”的兴奋里，只是自己的身体不做主，不然哪能睡着呢？

黎明时分，莲子怎么也睡不着了，匆匆起来，看见娃娃们还和工人们忙乎，一夜相安无事，城管没来，他的心终于落地，看来那次他偷偷按李铁头的吩咐，早“拜佛烧香”是管用的。盖了顶就顶如万事大吉了，剩下里面的装修他们也管不了了，也管不到了。

里面的装修历时三个月，终于只剩下抹外跨楼梯了，莲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完成一件大事。架子板不用了，他安顿三全给还了，因为是租的，现在不用了赶紧送过去，不然放一天有一天的钱，三全因为有事想第二天送，两个人因为意见不统一又在拌嘴，母亲给三全使眼色，三全只好拉着架子板走了。

阳光刺眼的毒，烤着身上热辣辣地疼，三全感觉身上像蒸着桑拿，汗涔涔的。手机响了，三全慢吞吞地从衣袋里拿出来，懒得看来电显示，“喂?”“三全，快点，快点回来，你爸喘不上气来，呜呜……”是妈妈的电话，三全一听，脑子嗡地一声，感觉有万只蜜蜂蛰着他，他赶紧掉头向家开去，顺便给媳妇打了电话。进门，只见莲子身体弓成一个虾米状，一句话也不说，喘气声一声高过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下来，“快，快，妈，救心丸……”三全着急地喊，媳妇赶紧给喂了六粒，“快，赶紧去医院。”三全开着出租车，媳妇抱着莲子，一路狂奔去了二全同学的医院，路上已经给大夫打好招呼，一进大门就进抢救室，大夫不让围观，给病人空气流通，弟兄们都来了，不停地喊“哒哒、哒哒……”10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别按了，让病人安静地走吧！”大夫沮丧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他的一个肺叶已经完全停止工作了，死亡时间:2009年7月5日下午四点二十一分。”三全们一听都哇地哭起来“哒哒，哒哒……”

莲子再也听不见孩子们的叫声了，再也不用喘不上气了，再也不用着急地盖房了，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送葬的队伍也如他的母亲、父亲、哥哥们一样，前面是孙子抱着灵牌，子女举着引魂幡，后面是白衣白裤的孝子，一起走向他真正的家——那个不足两平米的坟茔。孩子们给他做了最好的“高楼大厦”，里面配备了应有尽有的东西，希望他再也不用盖房了。

坟地里一缕缕青烟袅袅上天，也许那是指引天堂的路。

“走吧，走吧！你的一生为房而生，终将要为房而死，这是你的宿命，善哉善哉！你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修的正果，随我上天堂去吧！”老伴看见莲子随着一个穿着道袍的曾人而去，他没有回头，看来这次他真的放下凡间的纷纷扰扰。

天边渐渐泛起了的鱼肚白，三全含着泪抹着剩下的楼梯面，阴阳说，这是父亲未了的心愿，要在太阳没出来前做完，做完，明天将再与父亲无瓜葛。

天堂不用盖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