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9期“叶”专题活动。

尼斯迎来了少见的寒冬，往日里游人如织的蔚蓝海岸边只剩下昂格鲁大街上的棕榈树，正虎视眈眈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黑色轿车。

棕榈树的叶子很硬，但还是被带起一阵窸窣。

其实那些黑色轿车对于萨拉而言并不算陌生，这个金发碧眼的女钢琴教师曾经在柏林读书时，就时常乘着男同学的顺风车去学校。

那个男同学是萨拉房东家的儿子，萨拉正是因为那所房子可以毫无顾忌地练琴才把它租下来。萨拉当时没多想，后来才知道，这里之所以会有钢琴、还被细心做了隔音处理，正是因为房东的儿子从前也在这里练琴。儿子如今有了新的琴房，于是这间房子就被空了出来，刚好租给了萨拉。

两个人算是一见钟情，萨拉原本也想好了留在柏林。但随后没多久，德法开战，萨拉被迫中断了学业；一同按下暂停键的，还有她本该甜蜜的爱情。

眼下战火纷飞的时节里，黑色轿车的确不受欢迎，但却能勾起萨拉的回忆。

其实这种情绪很复杂，虽然军队并不会对普通法国人做什么，只要你不是犹太人；但毕竟眼下是萨拉的祖国在被侵略，而萨拉的父母的确死于这场战争，只剩她和爷爷相依为命。

萨拉不愿再想，她只是默默骑着自行车，顺着棕榈树的气息去往家里。这股棕榈树的味道和那时男友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是此刻的萨拉怀念男友的唯一方式。

那时她每天早上起床，隔着窗子向外看，黑色轿车就早早停在院子里。萨拉早上习惯了贪睡片刻，但男友从来也不曾催她，只是静静在楼下等着。

昂格鲁大街的路途并不算短，但不够萨拉把彼时二人的甜蜜时刻悉数回忆完；而这一次，萨拉脑海中的景象似乎投射到了现实里。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黑色轿车却实打实停在她家的庭院里。

萨拉把自行车潦草靠墙停放走进庭院，肥头大耳的德国军官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正在对爷爷宣布着什么——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宣布。爷爷半垂着眼皮，甚至懒得答话，只是默默地听。

那个军官说他们的房子被征用了，他是来看房子的，“晚上会有一位军官住进来，我是他的副官。”

萨拉原本想出言拒绝，却被爷爷拉住。随后她听见爷爷轻轻说，“楼上有空房间，你自己挑。”

老旧的楼梯被德国人的皮鞋踩出一阵吱嘎，爷爷把不情不愿的萨拉拉回壁炉旁，“你拒绝了又能怎么样。不管我们要做什么，首先我们都必须活下去。”

爷爷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萨拉听见。

萨拉抬眼看向窗外，那辆黑色轿车比起她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倒是更像男友家里的那台，只是等到她发现那台车就是男友的车的时候，已经是副官口中“会有一位军官住进来”的时候了。

面容是萨拉熟悉的面容，气味也是萨拉熟悉的气味。萨拉很想问他怎么就参了军，只是他的衣衫陌生，而他面上的神情也令萨拉感到陌生。

她索性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她默默低下头，坐回了壁炉边上。

“你有话想对我说，对吗？”

“抱歉长官，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