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井上靖《敦煌》：黄沙深处的那一抹白月光
《敦煌》（井上靖 著）
西域，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名字；党项、回鹘、吐蕃、突厥，西北边地一个个谜一样的民族；敦煌，一座几经辉煌与沉寂、充满传奇的古城。
当这些经典的元素汇聚在一位日本作家笔下，又会是一番怎样的精彩呢？
大漠黄沙，边城烽烟。北宋、西夏以及回鹘之间的干戈征战，荡气回肠的凄美故事，古城敦煌的前世今……
历史小说《敦煌》以极其冷静、克制的笔触，为读者展现了一幅震撼人心的神秘画卷。
作者井上靖是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并驾齐驱的日本文坛巨匠，一生痴迷中国文化，痴迷西域。1960年，《敦煌》与作者另一部西域题材的小说《楼兰》同获每日艺术大奖。
1988年，这部仅11万字却堪称史诗级作品的小说被搬上银幕，影片全部在中国大西北实景拍摄，动用了两支驻西北的解放军部队和800多匹战马，日方还斥巨资专门修建了一座敦煌古城。影片一举荣获当年日本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角等多项大奖。
正如著名作家铁凝所说，无数读者从《敦煌》的故事中惊奇地注目中国西部，更有大批游人拿着井上靖的西域小说，走上去往敦煌的漫长征程。
宋仁宗天圣年间，书生赵行德进京赶考，却在殿试这样的关键时刻打了个瞌睡，结果南柯一梦醒来，考试已经结束，转瞬之间，功名利禄、锦绣前程已成泡影；白衣公卿、荣华富贵擦肩而过。命运由此向他掀开了另一种模样：
失魂落魄的他在京城街头偶然救下了一个西夏女子，这女子对生命毫不顾惜的野性以及那片写着无人可识的西夏文字的布片，让赵行德遥远的西域边地心生向往……
从此，经历了刀兵四起、黄沙漫天，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了每一步都是生死关头的抉择：
辽阔荒凉的大漠，漫天风沙里，震天动地的呐喊，骆驼的悲鸣，马群的嘶叫、乱入飞蝗起落的箭矢，潮水般一波一波涌过去的铁骑。四周亮如白昼的战场，让人想拼命逃进黑暗，但当人脱离火光藏进黑暗时，却发现那里同样是一片战场。
彷徨躲避的商队，只能无助而渺小地蹲踞在沙丘下。无论往哪个方向奔突，都是军队；无论往哪个方向奔逃，都是徒劳的努力。
卑微渺小如沙粒的个人，在战争面前只能是无能为力，身不由己。
穿越尸横遍野的战场，爬过山丘，穿越湿地，登上古城墙，又会看到谜一样的西北极具诗情画意的一面：
纵目远望，南面是冰雪覆盖的祁连山，北望则为无边无际的黄色沙海；回望城内，泉水如泄玉，其味甘如酒。城中有漾满清水的大泉池、沿岸尽是数百年的老柳树。
在冷酷的沙漠里，在血腥的战乱中，人渺小得像一粒沙，命运的流转不由自主。
主人公赵行德被迫从军，在攻下甘州城的那一刻，邂逅并救下了与家人离散的回鹘郡主。一夜刻骨铭心的柔情缠绵过后，二人又不得不面对分离的命运，赵行德只得留下爱人独自前行。
当初约定的一年期限已过，心上人望穿秋水却音信全无。绝望的回鹘郡主顺从了命运的安排。从此，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可是造化弄人，魂牵梦想的人竟然又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恍如梦境。那神情，交织着惊诧、困惑、欢喜与悲哀。
那位柔弱却刚烈的回鹘郡主再见赵行德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为向那个文弱的书生，自己要托付的人表白心意，她从城墙上纵身一跃的小黑点，久远地留在赵行德的心底，成为赵行德心中永远的痛。
这个饱受命运作弄的文弱书生不怕死，却无能为力，只能抱着无尽的愧疚与无尽爱怜心灰意冷。
从此之后，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生死已无任何意义；从此以后，生死成败都不足为念。
在那一夜，在带着背满佛经的驼队前往千佛洞的路上，在茫茫大漠的宁静月光下，赵行德猛然顿悟：
“自己来此荒漠游历多年，莫不是就为了今夜的使命而已？”
甘州城外，赵行德独自登上西南角的城墙，回想当年正是回鹘郡主在这里以死向自己证明心迹，他心痛不已。
顿悟的他要将所译经卷都算作回鹘郡主的供奉之物，以引渡郡主的亡灵。动情之处，赵行德黯然神伤，泪如雨下，泪水和着汗珠滴落在城下的尘土上。
回鹘郡主，谜一样香消玉殒的女子；朱王礼，那位被编为西夏军队的先锋，去抵抗回鹘人的汉人军士；曹延惠，苦心经营瓜州数年、在危亡之际绝望自焚的太守……
正像作者在书中曾说：
命运从不理会个人意志，无数小细节在扭转人生，一见一念，和风落叶春水微澜在时间里汇成细流。年轻时，游移不定，任飘零四方，追逐模糊的执念。等到岁月汇成苍茫大河，无法改道的时候，只是被动的奔忙……多少人，到死也不解为何人生如此。
在沙洲城失陷的前夜，在即将陷落的孤城中，夜风呼啸，一片人仰马翻，人声鼎沸；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赵行德，心如死灰的赵行德，大彻大悟的赵行德。室内，赵行德却心如止水，往事如潮水涌上心头，甘州城墙那一跃而下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旁若无人地抄写着《般若心经》，并留下一则后记。放下笔的瞬间，赵回鹘郡主的倩影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千年之后，那个终日打扫的道士偶然间触碰开了那个洞口，那段文字重见天日：
“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短短11万字的《敦煌》波澜壮阔地讲完了莫高窟的前世今生，带给人无尽的人生苍凉：人生除了一地鸡毛，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风景。人生有时需要放下，因为只有放下，才是永恒。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大地之上，一切来了又去，倒而复起。那些谜一样的人，谜一样的事以及谜一样的命运，全都卷入西域的黄沙里，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黄沙掩埋了香消玉殒，化为青灯黄卷上那一行行的文字，化为这一篇传奇的文字。虽隔着千年的岁月，与万里的山岳，却依旧带给后人无尽的唏嘘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