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五十五：苗青害主，西门枉法（上）

这个元宵节，作者整整用了六回书来进行描绘，可谓是浓墨重笔。按照作者的情节设置习惯，此处该设置一紧张情节，以增加读者的阅读欲望。此回应该说是全书中，作者假借宋朝而影射明朝的官僚体制最大胆、最露骨的一次。作者这样子操作也有一定的风险，随时会引火上身，毕竟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统治者的稳定，封建集权者解决问题最方便的方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故作者以“兰陵笑笑生”为笔名，至今的研究者对作者身份的确认都还不能得出一致的结论。此回书更像是突然插入的一个番外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也无过多女人间夹带方言的对话那么晦涩难懂，读来短促有力，惊心动魄。卜键在《摇落的风情》关于这一回书说到，根据哈佛大学韩南教授的研究，兰陵笑笑生是将一个包公侦探推理故事，经过特别改造，才成为小说中这个由市井情仇发展到体制性贿赂枉法的暗黑版本。

话说江南扬州广陵城有一个人，名叫苗天秀，看名字就知道了不得，此人家财万贯，平时颇好诗礼，妻子李氏身染痼疾，有一个待嫁女儿。古时候的法律没有对人的性本能做太多干预，也是有钱人为了面子，大户人家都是三妻四妾，这苗员外就又花了三百两银子娶了个妓女，名叫刁七儿，并且对这个妓女宠爱无比。有一天，家里来了个东京报恩寺的老和尚，因为寺庙堂中因为堂中缺少一尊镀金铜罗汉化缘来此。苗员外本身就是乐善好施之人，遇到这种事更是慷慨解囊，于是施银五十两。这个老僧也不是白拿钱，临走时，悄悄跟苗员外说他左眼下有一道死气，此年定有大灾，切勿出远门，苗员外听了也就记下。半个月后，苗员外在家中后花园游玩，无意间看到家仆苗青与小妾刁氏在亭侧私语，苗员外怀疑他们俩偷情，作为一个男人这怎么忍得了，怒将苗青痛打了一顿，要赶出家门。苗青再三转央亲邻才被留了下来，却对苗员外怀恨在心。

再说苗员外有表兄黄美，举人出身，博学广识之士，在东京开封府做通判。一日表兄写信请苗员外赴东京，一是游玩，二是介绍机会给苗员外，可能平步青云。苗员外得信大喜，早忘了老僧的告诫，对妻子说：“我早就想去东京了，如今表兄写信邀请，正好了却我的心愿。”妻子劝诫他说，早先老僧嘱咐不要出远门，更何况如今又要抛下妻子女儿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说好的事情又不是百分之百有的，“不如勿往为善”。几句话说得苗员外暴怒如雷，反怒叱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桑弧蓬矢，不能邀游天下，观国之光，徒老死牖下无益矣。况吾胸中有物，囊有余资，何愁功名不到手。此去，表兄必有美事于我，切勿多言！”在科学技术还不发达的古代社会，人们生产生活甚至帝王的政策决定，很多时候都是由天来决定，但是天不会直接和人类说话，于是僧侣、道士、巫婆成为了天意的“传话人”，由他们说出来的“天机”或者对奇异现象的解释多被人们迷信。即使是现代社会，许多时候人们做决定的之前仍旧会占卜问卦，拜神拜佛，至少求得心理上的慰藉。这位苗员外逆常人之道而行，偏偏不听天意，有点被幻想魅惑。

苗员外不听劝阻，抛下老妻小妾和幼女，分付家人苗青收拾行装，打点两厢金银，一船货物，带上小厮安童并苗青，择日从扬州码头雇船起行。他们乘坐的船在水上走了几天后，来到了一个叫峡湾的地方，而那个时候已经是秋末冬初了，水天险恶，苗员外看外面天色已晚，就命船夫停泊休息。上一次家人苗青被苗员外打了之后一直怀恨在心，甚至萌生谋害苗员外，再谋害他妻子女儿，霸占他的家产带着刁氏跑路的念头。正好这一次随行的船夫陈三、翁八本是不善之徒，于是三人密谋，趁今晚月黑风高，苗员外和随行小厮安童在船舱睡觉之时结果了他们两个，分了赃物跑路，神不知鬼不觉。时近三鼓，苗青在外连叫有贼，苗员外梦中惊醒，探头舱外，被陈三利刃刺中脖下，推入洪流波涛里。那安童惊惶而走，吃翁八一闷棍打落水中。三人均分银子各一千两，考虑到两个艄工到市面上发卖这么多货物，必然引人怀疑，因此两个艄子只均分了金银和衣服之类，就撑船回去了。苗青另搭船只，将货物载至临清码头，钞关过后，卸货在清河县城外官店内。苗青又见了扬州故旧商家，只说家主后船便来，在店发卖货物。

这段情节很有三言二拍的风格，也有名著《水浒传》的影子，作者描写苗青杀人的情节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不设伏渲染，加之书中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和《水浒传》故事发生的背景一致，给人一种很强的带入感。只不过苗青根本算不得一个好汉，《水浒传》的好汉多是遭受迫害，迫于官府压力才杀人落草，一百零八单将更是充满英雄气，杀人只是在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过程中的附带结果。而苗青则不同，苗青是因为和家主的妾偷情而被打，苗员外更是没有追究此事把他留在家中，继而出远门做生意时还带上他，苗青忘恩负义，出于个人恩怨，用阴险手段结果了自己的家主，只能算得上小人一个，半点英雄都算不上。

小厮安童虽然被打晕推入水中，侥幸没有死，被一个渔夫救起，问其始末，安童哭诉：主人遭难，不见下落，如何回得家去，愿随公公在此。于是，在老翁家安顿下来，慢慢打听贼人。在此回情节中，小厮安童分量虽小，却是个推动情节的重要人物，他活了下来，才有后面的故事。

正是：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