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食
我在这里进食。
食物大张着嘴,要把我吃进去,这叫我大张着的嘴又有些犹豫了。
我厌恶我的进食了。我手指捏着的食物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姿态,我的手指——我弯曲的拇指和食指也随之一起,惹得我心里产生毛毛的反感。面包,在整齐地叠放在袋子里的时候是令人心里舒畅的;牛油果,在被我割开,被我不无羞耻地捣烂,刷在呈在冷盘里的、同样不无羞耻的面包上之前,作为一个完好的果子的时候是可爱的;肉片,虽然自始至终都叫人不快,但还封在新鲜盒子里,未被我用手指抠下、提出来的时候尚且还显得无辜。甚至在我用两手的四根手指,将整个三明治捏起来之前,它都还保留着一分美感。
瞧嗬,然而沾染了我的口唇后,它变得叫人憎恶。我渴望能从腹中呕出已经消化了一半的前几口,它们必然要比我正盯着的、我的张着的口器正盯着的残余秽物洁净得多。我将它甩在盘子里。令人发毛!夹叠起来的层次感令人厌恶,挤着的绿色令人厌恶,盘里的碎渣令人厌恶,被咬过的断面的曲线令人厌恶,我仍作捏合状的拇指与食指令人厌恶。我把指头戳向食物,希望能被大张着的嘴咬走。
在脑子里回响的“面包”二字叫我反感得打颤。盘中之物似乎听出了我脑子里的回响,神色变得更加恶心了。作呕。我赶忙把手指缩回来,是带着一种耻辱感的。我把手指杵向鼻子,想用闻的方式来体会我心里的厌恶之情,失败了,可意识里的这幅画面以及我如此的企图,成功了。这深重的厌恶情绪叫我无法进食了。我久久地注视着残存的,仅用一两口就能搞定的邪物。邪物的目光鄙贱,猥琐。闪开!我情急之下用一根手指,那根我刚顶在鼻孔前、被鼻孔使劲地闻嗅了的食指将它一拨。这种做法立马叫我后悔,因为我感到我的食指也沾上了猥贱。
我的胃口并不猖狂,我的肚腹并不急着催逼我吞下那余剩的两口。可我必须吞下了。我想弄明白是什么在催逼我,但那秽物的沉默给了我无比的打击。这是什么态度!我必须屈从于这厌恶感了,我必须喜好这种厌恶感了。我把盘子端起来,像狗一样把那两口余剩舔进去,我相当满意我的这种处理方式。
盘里的渣滓失去了鄙贱的神色。但很快地,很快,我便会重新进食。令人生厌。
我仇视我的进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