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街头诗人

2014-01-10  本文已影响173人  雪梨

林是我的初中同桌,他脸上有一道刀疤,据说是在校外跟小混混互砍时留下。他成绩不错,但人人都怕他。我是他的最后一任同桌,在把我的美术作业撕坏之后,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校园。再见到他,他已经成为校园周围小混混帮派的一员。


每天放学,他会和一群身着稀奇古怪装束的青年,站在校门口张望。天气热的时候,他会和那群青年一样,把上衣撩起来,露出肚子。他脚下踏着一双夹脚拖鞋,除了嘴里没有叼一根牙签,其他的状态都和古惑仔无二样。

如果有人倒霉,被这群人盯上了,免不了遇上一阵勒索敲诈。不同的街区归不同的帮派管辖,有时也会出现为了抢“客源”出现的群架场面。所以,他们中某些人,会在腰间别一把几十公分长的砍刀。偶尔,我和朋友去路边买零食的时候,会瞥见这些明晃晃的家伙。

当我看到他也在人群中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回想,平日里有没有得罪过他的事情,他会不会认出我然后故意来找我麻烦。怀揣着这种担心,即使他只是跟我打个招呼,我也会心虚地加快脚步希望尽快离开。

我初中毕业后,去了一所重点高中,随后多年里都未曾见到他。直到大学时,某天他通过初中同学联系上了我。几句寒暄之后,我止不住好奇,开始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

他初二辍学后,真的便再没有读过书。我问他觉得可惜吗?要知道,当时他的成绩是全班第二。他回答,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读书成不了大事。

“什么是大事?混混?”

他听出了我话中的讽刺,便反驳,“我如果告诉你,道上的兄弟比你们这些读书人要可靠的多,你会不会信?”

为了听故事,我回答,信。

他说,帮派里很讲规矩。谁受委屈了,兄弟指定给他出头。大家在一起,义气最重要,如果谁背叛了老大,做了不地道的事情,这人就算到了另一个帮派也是混不下去的,迟早被仇家砍死。

“就因为义气,你就不读书了?”

“因为我要变强。”

林小的时候,是个特别老实的小孩,但莫名就是有很多人欺负他。有一次,他只是不小心踩了高年级同学一脚,那人就招来一群身强力壮的学生,对他一顿暴打。林哭着回家,希望父亲可以为他出气。但父亲却冷冷地说,男子汉哭什么,被打这么丢人的事情,你还说。

“别指望我会帮你,你要自己去处理。”

林爸的话突然点醒了林,林觉得,不被人欺负,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但即便是每次考试都考前几,他还是摆脱不了被人欺负的命运。偶然一次,林结交了帮派里的人,那些人帮他出了口恶气。从此,林便铁了心,读书不能让自己强大,只有进帮派才能让别人畏惧自己。

因为年纪小,头头们只会把一些小的差事给他做,敲诈勒索小学生之类的。等他们入行时间多了,就教他们去收数,放数(高利贷),有时拿到多的,兄弟几个分一分红利,可以好几个月不做事儿。他很爱岗敬业,总是为老大卖力行事,有一次老大的车子撞了人,他第一时间帮老大顶罪,差点坐牢。虽然这件事后来用几十万块钱便解决了,但却给他争了个大名,在那之后,帮派里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他不必亲自出去收账,只用在茶楼里坐着,看看电视,打打牌,手下就有十几个小兄弟帮他做事。大家伙儿林哥长,林哥短的,女人,钞票,渐渐地都有了。

可是,他觉得不满足。那帮人毕竟是些个粗人,平日里说的话都俗不可耐。林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身上有股子清高劲儿。于是,他开始在茶楼里写起诗来。

兴致来了,林把他发表在QQ空间里的诗拿来给我看。满篇都是“仁义”“忠肝”,我附和着说,写得比我好。他问,真的吗。我说,很写实。

林说,他喜欢写实的东西。他想把这几年的江湖岁月,都用文字记录下来,那些兄弟们都很期待他的大作。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继续读书?这样,或许你会写得更好?”

林停顿了半晌,举了个我无法反驳的例子,“韩寒辍学了都能写文章,我为什么还要再进学校呢?”

林的观点是,文章写得好,哪里都吃香。他就因为有文采,帮派里的小兄弟们都对他打心底的崇拜。老大也赏识他,觉得他是文化人,不同于那些粗人,所以常常优待他,甚至出钱给他做小生意。

黑与白在林的世界里是模糊的,就像他并不清楚爱情一样。他用“女人”指代所有的异性,哪怕在与我的对话中,他会说“你这个读了些书的女人”。

林前后历经三段感情,每个女人年纪都比他大。他的初恋发生在16岁,是老大的表妹,比他大六岁。因为痴迷于他的文采,那个女生跟他在一起三年,中间还为他堕过胎,但最终因为女孩吸毒进了戒毒所,两人的感情也走到了终点。

他说,那些女人崇拜比自己强的男人。所以他从来都不缺异性作伴。女人,麻烦,还是兄弟好。那些女人读不懂他的文章,只会瞎买衣服,瞎吃醋。不过话说回来,女人也不要读太多书,长得好看,听话就行。他谈起这些道理,全然不像当时只有20岁年纪的人。

打打杀杀的日子久了,林觉得心里烦,想隐退。但他没有办法彻底脱离那个圈子,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拿着写的那些诗,想找到出版社给他发表,但那些出版社的人总是回答,没有人会看这些东西,除非他自己出钱出版。

林觉得那些人不懂欣赏,便断了投稿的想法。他拿着老大给的一笔钱,开了个小游戏厅。而那群小兄弟也时常驻扎在这里,卖点粉,收点账,再来玩两把。

林很自恋,从他贴在空间里的自拍照就能知道。总是差不多角度,差不多表情。些微眯着的双眼,还有经过发蜡打理的刘海,精准地挡在额前。偶尔,他还会晒出几张健身房的肌肉照,配上后期做过处理的柔光效果。重点是,他每次都是几十张照片一起上传。

我问,为什么要联系我。

林说,前段时间路过初中校门口,突然想起了初中同学,所以当天回家,找出初中老师的电话,一个一个问联系方式。他已经成功联系上了十几个同学,包括当年被他打得满脸是血的一个小男生。

他当时打电话给那男生,那男生在电话里结巴了半天,林觉得这人很可笑,故意逗他,说想不想再尝一下被指甲抠破脸皮的滋味,男生当下便沉默挂了电话。

林说,他不懂自己的幽默。他想组织一次初中同学聚会,所以当下正在联系班里的同学。

“毕竟,那是我作为学生的最后两年。”

初中门口那条街,曾经是好几个帮派必争夺的地方,每天放学时,除了这些小混混,还能看到许多保安在巡逻,维护秩序。双方站在街道的对立面,每天都像随时要开战似的。但几年之后,政府加大整治学区带的治安状况。这些人终于离开了学校门口,转头去向人群更为复杂的地方。

林解释说,这也跟老大的发展规划有关联,收的油水越来越少,只好减小规模。所以,他们跑到了靠近郊区的一片地区,发展地下钱庄,赌博,卖淫一条龙服务。

“人嘛,总是要适应时代变化。”林说。

林留下了我的手机号,说如果出了新作品,希望我能给他修改意见。随后的好几年,我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收到他的短信或电话,他每次的作品都大同小异。我听故事的欲望逐渐降低,就对他慢慢疏远。

我开始用各种理由搪塞他,避开看他作品这件事。但林很坚持,只要有空,便主动推荐新作。我其实很佩服他,写东西这件事,他已经坚持了好些年,他算是高产的“作家”。直到最近,他仍在不遗余力地“宣传”他的新作。

当年他心心念念要组织的同学会,最终杳无音讯。有时,我遇到初中的朋友,会谈起林。他们都知道林在写诗的这件事,觉得实在是荒诞至极。

“这人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怪人。”

大家把林当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他的故事被转载了很多次,最后被添油加醋失了原来的面貌。众人说,他痴人说梦,也叫我不要理会他。

我忽然想起林说过,他打算彻底离开江湖,决定做一些正经事情,再娶一个正经姑娘,最后,正经地继续着他的写作事业。

回忆起这句话,我时隔四年,再次点进了他的空间。

他最新的一篇诗如此写道:

时之刃,不可抗拒,
愿与君共赴义之悲歌。
斗者释义,不惜以悲之名,
锐者难返,不恋红尘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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