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幻想
文/椰子yugi
00.
大伙儿都喝的烂醉的时候,堆不下的啤酒罐从桌子滚落。我将一团糟的头发全部往后捊,然后将压在我身上的陌生人移开,部门与部门之间的聚餐总是乱七八糟。我又被陌生的男人碰到了胸部,但只是短暂的一下,我也说不清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便也没在意。
该先将掉落的啤酒罐捡起?还是先为领导打车?来不及考虑,手机便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我艰难地捡起地上的手机,装模作样地将其放在耳边。
“你来接我吗?我很好。”
“再喝点,把这些酒喝完吧。”那个人试图让我留下来。浑身的酒气试图侵蚀我的全部。
唯一清醒的郝安看了我一眼,我虽然有察觉到但未做回应,离开这间充满了酒味的包厢。
去吃什么?去哪里玩?几点回家?996的社畜回答不了。
01.
“你来接我吗?我很好。”
放下手机,黑色的屏幕冰凉透了。我早就习惯了这样装模作样地关心自己。男朋友?爱人?男性友人?在电话那头的不过是我创造出来的假象。
这样做,只是不想在职场上过多与男性来往罢了。因为,我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有轻微的男性恐惧症。会患上这种恐惧症的原因实在太多,原谅我无法一下子说出来。
所以,可以的话。我希望为了和我在一起的人,也要有轻微的女性恐惧症。这样我们就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或者更加珍惜对方。而,可惜的是,在我生存了20几年的城市中不存在这样的人。至少,我身边没有。
“嘿,男朋友还没有来?”郝安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是宣传部的新人,我曾在电梯里见到过他几次。他很爱工作,所以一进公司就挂上了工作牌,比起常把工作牌放在包里的我们,这真的是了不起的事情。
这就是我记住他名字的原因。今天的聚会,他也来了。灿烂的微笑还显得有些幼齿。也对,应届毕业生。肯定比我小个三四岁吧。我必须装得很完美,决不让对方看出我的恐惧。我学着他,也露出了微笑。将冷透了的手机放回包中。
“啊,快了。”
“今天主管他们喝的有点高,像不要命似的。”他站在我的身旁,我想他会开始好奇,一个等着男友的人为何站在车站这里。嘴里吐出的白气,即使在黑夜中也是那么的清晰。
冷,很冷,超级冷。
“你坐车回家?”我看了一眼,好似感觉不到寒冷的郝安。他和我的距离就像两个在车站尬聊的陌生人。但,事实上也没多大区别。
“对啊,还好还能坐到最后一班车。所以,我从那可怕的大叔堆中逃离了。”
“坐公交真不容易啊。”
“坐公交最方便了,比起等待某个人。”我歪了歪脑袋,看着拥有清秀脸袋的他。明明只是小个三四岁而已,他身上的年轻气味却让我如此的羡慕。
他对我为何在此处毫不好奇,时不时看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就当我观察他之时,他也恰好与我对上视线,我下意识地转移视线。脸上的腮红起到了作用,完全掩饰了我脸颊的发烫。我想要给发明化妆品的人颁奖。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了。”他说了意味不明的话语,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起来,语气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怀疑是我喝的有点醉而听错了。
而此时,也有同事出了包厢。他们向前与我打招呼。
“男朋友还不来啊。”
“快了。”怕被误会,我故意没有搭理郝安说的话。
“怎么一个人在这,太冷了。去附近吃个夜宵等啊。你男朋友也是个大忙人。”
浑身酒气,也是成年人拥有的一种特征。成年人有着更加正当的理由,把自己喝得烂醉。我还算有分寸,我不会让自己变成这样,所以,我从未成长成一个合格的成年人。我回过头,想让大家注意到郝安,而发现那最后一班的末班车已经开走,郝安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朝我招了招手。
真是狡猾啊。
我明明不是一个人。
02.
自从表姐结婚后,姑姑总是会在周末的清早来打扰我们。说是打扰可能有点没礼貌,但我真的受不了。明明曾想要和我们断绝关系的人,为何现在却拼命地再找存在感。
打击。
想要打击我吧。让我清楚的认识到我还是一个母胎单身狗的事实。但是,何必非要在每个星期最最珍贵的周末早晨打扰我?
好想睡觉。
无精打采地用温热的湿毛巾盖在眼部,在刷完牙后还吃了同时给的玫瑰糖。卫生间外,姑姑的大嗓门让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每句话。楼上因为装修“咚咚咚”地也不知道在敲些什么东西。
准备好一切后,从卫生间出来,我习惯性地装起好孩子像姑姑问好。她穿着上周六一样的红色棉袄,咧开嘴笑,声音变得更大。
“才起床啊~你这样懒才嫁不出去。”
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我也一如既往地习惯去怼这样难听的话。
茶几上有几本放着好久都没有翻开的书籍。我随便拿了一本书将其揣到怀里,连包都没拿,就出了家门。
对不起妈,我又逃避了。
03.
带走的那本书是日本著名乐队radwimps主唱写的散文集——《有心论》。是有段时间非常想培养阅读习惯而买的书,觉得是散文可以快速看完。
没想到一晃三四年过去了,我还没看完一半。工作,社交,补眠,运动,不知道是什么夺走了我的阅读时间。
离开姑姑所待的地方,耳根子清净了很多。那些对我睡眠状况毫不担心的亲戚们,我想也没什么好讨好的。哪怕母亲常常因为我和那些亲戚吵架,但最终我都不会软下心来为他们而活。
所以,每当吵架的时候,我都会逃出去,或者躲进房间,装作通话的样子,把矛盾搁置在一旁。
这周的周末依旧是坏心情。
去了附近的咖啡店,翻开《有心论》。可却没有带耳机,糟糕透了的感觉。
“一个人?”郝安突然出现在我的对座。明明方才没有注意到对面还有人,不禁觉得自己真的要步入中年了。
“暂且是,男友有点事要处理。一会儿就来。”
“哦~”他那意味深长的语气,让我觉得有些不爽。
“你刚刚没注意到我?”
“没。”
“完全没?”他点了和我一样的海岩咖啡,他用小勺子不断搅拌着。我注意着他的行动,第一次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随后,他又问道。
“你昨天几点回去的?”
“两三点吧。”
“毕竟错过了末班车。”他微笑着。那张脸帅气又熟悉,很多特点都和我的幻想男友相似。比如鼻尖的痣,俊冷的眉间及修长的手指……我不禁想起了他昨日的话语。《有心论》又钥匙被我搁置在一旁。
“昨天的话什么意思?你说你了解我的一切。我们明明不在一个部门,也从未讲过话。”
“你的男友什么时候来?”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又如昨日般严肃。
“马上。”
“我有点怀疑你这个男友的真实性。”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这种红是腮红盖不住的,从额头到颈间,那掩饰不了的羞愧就在我的身上体现。
他发现了。
“瞎说什么你。”
“要保密也可以。毕竟,也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他双手插兜,一副抓到我把柄的感觉。离开公司的应届毕业生们,依旧带着学生气。希望他不会抓到我这个把柄,趁机敲诈我。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作为成年人,我必须淡定。
“我说,你根本没有男朋友。”
好吧,够直白。
“近婚女士的痛苦,你不懂。”我摆了摆手,始终没有放低自己的姿态。
“那我能问一下你这么做的原因吗?”确认是我在撒谎后,郝安反而变得没有那么严肃了。
“那么在这之前你,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04.
在这里住了五六年,每个周末我都会来这家咖啡馆。而今天是我第一次在这里碰到郝安。
“我说过的,我了解你的一切。不仅是男朋友的事情,你的出生,朋友,讨厌的人我都知道。”
“跟踪狂?!”我立马站起身,旁边正敲着笔记本的顾客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点头道歉,然后乖乖坐回了座位。
“跟踪你?你又不是什么美女。”啊~这瞧不起人的态度。我看你还需要多上几节社会课才知道该怎么成为一个不讨人厌的社会人。
“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创造出来的人物。”
“客人客人,你的巧克力慕斯卖完了。要帮你换吗?”
我一下子被惊醒。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都在另一个时空。头上的冷汗冒个不停,我狼狈地捡起地上的《有心论》。连什么时候掉地上的,我都不知道。
“换吧。”
“芒果可以吗?”服务员有点诧异地看着我。
“可以可以。”
原来……是做梦啊。没被发现就好。
05.
听说睡眠不好的人,会有这样的症状。半醒半梦。头一次的体验让我感到十分难受,梦醒时像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掐了我一把一样。
我每天几乎都会说上百个谎言,对着上司的新衣服说帅气,将晚上订好的电影票退掉和领导一起吃晚餐,告诉新人,这公司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告诉女员工,面对领导的调侃习惯就好……大家都觉得互相欺骗才可以不伤害他人,所以,我也坚持每天撒上百个慌来讨好这家公司这个世界。
差点迟到了,我拼命挤进电梯,郝安就在我的身后,我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下巴,回过头想要道歉的时候,才发现是他。
“不好意思。”我说。
“男友送你来上班的?”他微笑着,完全忽视了疼痛。
“是啊。”我犹豫了一下。
“那天你几点回去的?”
“那天?”
“聚餐那天啊。”
“两三点吧。”
我不是回答过你吗?
06.
最近总是觉得很累,要喝点酒才能入睡。咨询过医生,他说只要不过量饮酒都可以。只是千万不要对酒产生依赖性。
调整自己的作息吧。
说是简单,做起来是真的难。22点是最佳睡眠时间,而22点我可能还在用谎言与同事聊男友的种种。
很累很累,累到想要放弃多年塑造好的人设。也想放弃再去制造男友的种种,我不是编剧,也不是作家,没办法再编下去了。
20岁一过,所有的话题不再是你有什么梦想,想从事什么职业,而是你有男朋友了吗?男朋友是哪边的人,什么时候准备结婚,彩礼给多少……
云云。
原以为从大学毕业的我会追梦很久,可谁知毕业后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去思考自己该和什么样的人度过一身。缩小范围,再缩小范围,随便找个人得过且过。
可我还是想做梦。所以创造出了富二代朋友,摄影师男友,和“某个朋友”,他们不属于我,从来就不属于我,我却如此珍爱。
“宣传部有个新人蛮帅的。”邻座的女生在午休的时候找我搭话,我有一种预感,那个人是郝安。
“高高瘦瘦的,好像叫郝安。上次聚餐也有来。”
“对啊,有印象。”
“要不去要个微信呢?”她笑得一脸花痴。
“去吧去吧。”我推了推她,周边其他女生也过来凑热闹。
毕竟,公司内恋爱也越来越成为主流了。
07.
“好巧。”
下班后,我又碰到了郝安。好像自从那次聚会后,碰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多了。他这次仍像早上一样面带笑容。
“好巧。”我应和着。
“刚下班?”
“没,打算吃个晚饭回来加班。”
“听说了编辑部非常的累。”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腼腆。和那个说着“了解我的一切”的郝安完全不同。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吗?”我呢喃着。
“你说什么?”
“没事。”
“那个,要不和我一起吃晚餐吧。”到达1楼,郝安忽然叫住了我。此时,另一边的电梯也即将到达一楼,更多的人要从里面走出来。
“不了,我有男朋友了。”
离开公司,我在附近的全家就餐。那里的便当几乎都吃过了,现在无论吃哪一份都食之无味。有些发丝不听话地跑到了嘴里,忽然就有人帮我把多余的发丝绕到了耳后。
又是他。
“我不是说了。。。”
“你为何还在我面前撒谎?”他再次质问。
“咖啡馆那天不是在做梦?”
“是。”
我更加不懂了,环顾四周,身处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异样。
“现在也是。”
我无言。如果真的是,还是想快点醒过来。我不想再体会那种被惊醒的痛苦了。我注视着他如此真实的双眼。衣物,发型都与方才的他没有不同。
可他却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是我的幻想。他是我的梦。
“快醒醒吧!”我大吼了一声。脑子里嗡嗡作响,现在的我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郝安在我的面前笑了笑,然后消失不见了。
又是一阵冷汗。
周围的视线向我投来,我慌慌张张地离开全家,也没有再回到公司。
08.
表姐来了。时隔三月没见的她已经挺着大肚皮。还有她身旁的人,他们在我的面前炫耀着自己有多幸福。
我没有笑。
脑子里正在搜寻可以减少幻想的方式,家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我的姻缘也快了。
我想向他们撒谎,说我已经有了爱的人。可在他们的面前撒不出慌。
我推开母亲的手,说我的生活我看着办。
我找不到自己看着办的方法。只是少了一个对象而已。我却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
当另一个郝安反复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才明白,我在强迫自己和大家一样。
没人强迫我。
是我自己在强迫自己。
“你无法摆脱我。”
他反复出现在我的身边提醒着我。母亲撒着慌,告诉表姐是我的心情不好。她撒着谎,说我在公司里很受欢迎,表姐夸着自己都丈夫,母亲夸着工作时的我。
“妈,我想去医院。”
25岁的我,竟然在长辈的面前哭了。
09.
“真心疼你。”看完心理医生后,郝安又出现了。我没有选择对话,紧闭了自己的双眼,再次睁开时,他果然不在了。
这是医生告诉我的方法。不过这只是短暂消灭幻想的方法。真正的方法是不能再撒谎,还有早点睡觉。
早点睡觉。
“有受过侵犯吗?”
“好像有吧。”
“大概什么时候?”
“去年年会?不记得了,我又没被真正的侵犯,只是被摸了一把,只是听了些恶心的话。我要在这公司活下来不是吗?”
“是在那个时候吧。创造出第一个男友。”
“好像吧。”
回去的路上,我回忆自己真正惧怕男性的原因。我环抱手臂,发觉自己只身一人。离开那些我创造出来的幻想,我是一个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人。
我靠谎言,靠幻想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笑。
迎合着他人的笑。
忽视。
忽视男人给我带来的伤害,还不断美化他们的形象。他们寄存在我的身上已经太久太久了,我多么渴望他们是真的。
是真的爱我。
是真的在我身边。
是真的可以保护我。
10.
“郝安人真好,已经同意我的约会了。”
“真的吗?”
“太棒了太棒了。”
对于我而言刺耳的声音,我已经不想再去理会。郝安在我的身旁轻轻说道。
“其实我爱的是你。”
我紧闭双眼。一秒,两秒,三秒……再次睁开时,他又消失了。不敢爱的我却在心中扭曲他人的设定,实在有点自私。但,我已经决定好,要好好地摆脱幻想。
“你好,我是新来的。请问我该坐哪?”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我愣了一下,从座位上离开。
“那边……”对上视线,男生的脸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琴小篱,是你啊。”
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
“你是……”
“小学那会儿,做过你两天的同桌还记得吗?”韩系穿搭的他,带着东北口音,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啊~勉强记得。”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他伸出手微笑着,我犹豫了会儿,才握住了他有温度的手。郝安在我的身边没有声音,然后再次消失,不是一下子的,而是慢慢地从我的身后消失。
眼前的人笑的很阳光。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
一秒,
两秒,
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