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父亲黑黑的，瘦瘦的，不爱说话，特别是对自己的孩子，更是不苟言笑，兄弟姐妹都比较怕他，唯独对我，还是比较喜爱的。父亲是位农民，农活干得很漂亮，一般人的活他是看不上的，所谓的农活漂亮，就是犁地犁的笔直，耙地耙的均匀，打麦扬场更是一把好手。

农闲的时候，他又是一位建筑工人，砌墙的大工。每到夏天，他从工地上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不算太大的西瓜，多是路上路过别人瓜田时，别人送的。刚进门，看见我，就喊：“二伟，拿刀来杀瓜了。”虽然他浑身是白色的石灰、僵硬的水泥，满脸疲倦，但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欢喜。一刀下去，西瓜一分为二，红红的瓜瓤、黑黑的籽，甚是诱人。父亲选出一块大的，一边递给我，一边说："快吃快吃。”看我吃的开心，他自己也拿着吃了起来。可他只吃一两块，抹下嘴巴，就去担水去了。我赶紧去叫哥哥他们来吃，最后桌子上会剩下两块西瓜，因为母亲还没有回来。

我上初中的学校在镇上，离家十几里路，一般都是走着去的。有次，母亲对父亲说：“你干活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要不让小伟坐你自行去吧？”父亲只是嗯了一声，并没说什么。早上出了村子，发现父亲在村口等我，我赶紧跑过去。他骑着车，让我边跑边上车，可能是因为没坐过，也可能是那种老式的自行车后座太高的缘故吧，试了几次都没坐上。父亲停了下来，让我先坐上车，然后他再骑车。那是的路还算平坦，骑起来也不是很费劲。那时的父亲正值中年，为了四个孩子，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十几里的路，很快就到了。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们都长大，陆续毕业、工作、结婚并有了孩子。母亲经常在哥哥家带孩子，父亲一个人在老家，他的话就更少了。前几年，父亲去哥哥家过春节，节后回来时，路过我住的城市，母亲说他拿了太多行李，让我尽量进站去迎他。那天晚上，父亲的火车来的很晚，为了省钱他坐的是普通的慢车。在出站口，不管我怎么说父亲年龄大了，拿的行李很多，管理员都不让进站接人。无奈，我只能站在最近的地方，把脖子伸的长长的，等他出来。很多人都出来后，才看到父亲，突然发现父亲老了，比以前更黑、更瘦了。他用一支木棍，像是拖把上的木棍，扛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父亲看到我，挤出一些笑容，吃力地把行李放下，蹲在地上歇歇。我站在离他十步之外的地方，强忍着眼泪，冲着他笑，朝他挥手。

父亲来的这几天，我想抽空带他出去逛逛，他一直推脱着说，明天吧明天吧。两天都没有出门，在家里看电视，琪琪（我的女儿）放学的时候，逗逗她，问她：“记不记得姥爷？想不想姥爷？什么时候去姥爷家”？第三天，我特地请了假，要带他出去，他同意了。

去坐公交车的路上，我发现他的腰间盘突出更严重了，压迫到了大腿的神经，走不了多远就得坐下休息一下，我说：“咱叫个车吧？”他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就这样走走歇歇。我一直走在父亲的前面，十步的距离，他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我就站在原地等着。看到他满脸的沟壑、半百的头发、稀疏的牙齿，我知道父亲老了，心里便觉得酸酸的。看到他起身吃力的样子，我想去扶他，又害怕他不愿意，怕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要人扶的年纪。就这样，很短的一段路，我俩走了二十多分钟。

年初的时候，母亲打电话告诉我，今年父亲六十六岁了，老家有个习俗，“六十六吃闺女一刀肉”，我知道父亲想我们了，从小都是这样，他从来不对我们说什么，有什么想法，只对母亲提提。八月中旬，趁学校还没开学，我突然决定带孩子回老家，去看六十六岁的父亲。那时小妹刚刚怀孕三个多月，也决定和我一起回去。到家时才发现父母真的老了，中午做饭时一直在找赶集时买来的鸡腿，不知道是丢在了路上，还是忘在了超市，两人念念叨叨都忘了做饭了。回来的这几天，父亲开心地忙来忙去，一会去集市买菜，一会去地里拔花生、红薯，还不忘记摘小妹和我喜欢的南瓜。母亲也是高兴的给我们做各种吃的，小妹孕期挑嘴，她也是不嫌麻烦的，邻居来的时候，母亲连忙从厨房出来，笑着对人家说：“闺女们回是回来了，你看，忙死人了。”说完，又赶紧进了厨房。母亲还偷偷的告诉我，父亲对她说，俩闺女回来都是看他的，他今年六十六了。忽然觉得，父亲也变得像个孩子了。

父爱如山，父亲也如大山般默默不言，从不倾诉、从不要求，看着他日益衰老的身体、越来越孤寂的生活，如果他不说，我们就不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