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东村的年
01
这是南方的某镇东村,和中国大多数农村一样,这里的村民朴素,很少有人离开过这一片土地。
东村的张老头也要过年,虽然家里面十几年只有他一个人了,每一年张老头都会去寨子的杂货店打一壶包谷酒,将就着别人救济的猪肉过年。
其实张老头挺有钱的,就是舍不得自己花。
眨眼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张老头便开始发愁今年应该怎么过年了,因为这个时候,东村已经没有给他送肉的人了,农村人多少有一点怪脾气。
明明自己不缺钱,却年年靠着村子里面的救济过年,张老头颇不好意思,但是现在让张老头更为难的是,村里人貌似已经渐渐淡忘了他。
现在的张老头大概70多岁的样子,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当了二十多年的兵才回到了东村。
张老头当兵去的时候,正直战火纷飞的年代。当兵二十年后回到了东村,虽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但是二十多年的时间改变了不少。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张老头回到故乡的时候还只有40多岁,那是还算不上是老头,只是看起来很沧桑。
老张回到家的时候,张老头的父亲母亲都已经相续离世了,村里人告诉他。饥荒那几年,村里死了很多人,老张的父母也在那新旧交替的年关离开了。
02
关于张老头的故事。
听上了年纪的长辈说,张老头18岁便参军了,在边境地区一待就是二十多年,经历过边境战争,负过伤。
几年前,张老头身体感到不适,去医院照CT,发现当年炸弹的碎片都还残留在张老头身体内。
张老头,一生未娶,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东村里漂荡。
没有什么事的张老头便买了几头水牛放,六点半准时起来放牛,日落黄昏的时候便回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老头放牛的身影变成了东村一道特殊的风景线。每当张老头的牛摇着清脆的铃声回来时,人们便知道太阳已经快要到头了,该回家了,天快黑了。
张老头和他买的那几头水牛摇摇晃晃过了十几年。
其中有一年,村里要修水泥路,张老头的水牛就卖掉几只,给村里捐修了修公路的钱。
他总是一个人,是一个孤独的老兵,不论是过年,清明节,端午节,中秋,重阳节,任何节庆日他都一个人在他的木房子里渡过 。
村里人会给他自家中的菜,善良一点的会给他买一点肉,让他自己将就着过节。
03
春节是东村最浓重的节日庆典。
从除夕夜开始到大年初三,村里会请戏班子表演,连唱四天三夜。
张老头的爱好很少,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戏班子表演。
他坐在台下孤独的坐在一角。
他吊着烟嘴,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最喜欢看薛仁贵东征,杨家将,岳飞传,穆桂英挂帅之类的表演了。
故事有顽皮的孩子在他身边打闹,他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喃喃自语的说道:“我是xx将军的兵,我当了xx年兵,这一生认定是xx将军的人……”
一个人孤单的太久,无论多么热闹的地方,也是安静的。他总是会自言自语的,没人懂他在说什么,懂他的人都已经先他而去了,他就这样孤独的在东村里,活着还是活着。
“我的那些战友们全部埋在南方的边境,他们还没有回家,他们还没有过年,他们很多的人还没有团聚,只有我在这里苟且偷生的活着……”
每每谈及往事张老头总是暗自伤心流泪。晶莹的水珠在他棕黄色沧桑浑浊的眼里打转。
没有人懂张老头的孤独,没有人懂一个老兵的孤独。
一代人和一代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爸妈都老了吧,他们没有过上一个和平年代的新年……”
村里的人听着张老头自言自语也不理他。只凭他发牢骚罢了。
东村很多人一生都扎根跟在这里,从来没出去过,这里极其的偏僻。
留了中国最原始的农村风味。
自南宋诗人陆游的《游山西村》写的,“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便是这样的古朴小村庄吧。
张老头就这样孤独地活了十年,就这样不孤独的看戏看了十多年。
04
到了张老头回村的第十个年头,小部分东村人走出了山沟,说是要去沿海一个叫深圳的地方打工,他们是第一批背井离乡的农民工,第一批人就这样从东村出去打工了。
很对重土农耕的东村人都不愿意离开,但是看着那些离开的人,第二年回家过年个个起了新房,钱包里鼓鼓的,那些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都庄稼人多少有一点心动,第二年元宵节都还没有过完,东村很多人都跟着第一批人去了。
女人干不动那么重的农活,只好叫借来张老头的水牛来耕田。
很多人不知道打工是什么意思,但是总有一批人抢先吃螃蟹。最先淘到金子发家致富的那批人又带着第二批人去发家致富了。
来来去去三五年,东村,只剩下张老头这样上了年纪的人的和不知世事的小孩了。
大量东村人离开,年味也是越来越少了,农村也是变得越来越衰弱了。
教育越成功,优秀人才就越会离开乡村,而不是留下来滋养乡村。
“在我记忆中,故乡虽然说不上富裕,但绝对是一个山清水秀,人情味极浓,而且风气良好的地方。”一切回忆总是美好的,但是经不起现实的折腾。
原来良好风气在东村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看戏班子唱戏,变成了村里人赌博,打麻将,斗歌斗酒。
张老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面。最近几年,他却深刻地体会到故乡变了,故乡烂了,烂到骨子里了,只要一踏上故乡的土地,谁都能感受到这块土地的无序、污浊和浮躁!
张老头再想如何有效地组织起村民,重建起一种有意义的生活,来抵御消费主义价值观的侵蚀,激发村庄的内生活力。
村子里稻田没人耕种了,地里的菜没人种了,一片荒芜乡村是死沉沉的。
年味不单单对于张老头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对于东村来说已经是一种形式上的主义,很多人只是单纯的回家过年。
然后过完年又要走出去,没人知道东村以后的发展会是怎么样的。
“春风送暖入屠苏,总把新桃换旧符。”当年那些熟悉的农村风景已经淡淡的消失。依旧只有老张赶着老牛在村里走过。
当年那些破烂的木房子全部换成了三层高的水泥房,整个的东村只有张老头家是木房子。
或许只有张老头这样的人才活在旧的年里面。
年05
每逢中国传统节日或者春节的时候,县里面总会有爱心协会和爱心人士过来给张老头送大米,送猪油,送蔬菜等。
但是他们从来没想过张老头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人会知道,知道了也做不到,但是他们做爱心的出发点是好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了东村有那么一个当过兵,参加过战争的张老头。
很多人怀念的农村,是自己想象的农村,是采菊东篱,民风淳朴,人人相亲相爱的极乐园。
对东村以前就是那个民风淳朴的农村。张老头想让东村的人,要让他们记得住乡愁。
或者有点自私的说,张老头想让东村的人恢复到原来的那种安安稳稳,与世无争,带月荷锄归的生活。
一切的想法都是美好的,但是现实是残酷的。
马上又到了过年。张老头的内心是坎坷不安的,因为整个村子的人,貌似已经忘记了他了,有没有这个人,经不重要了。
当年过年打酒的,可以赊账的杂货店变成了一个明码标价的小超市了。
当年的包谷烧成年老酒再也喝不到了,村子里再也没有人会送给他的肉了。农村里的人关系渐渐变得淡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变得更远了。谁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的呢?或许这也是一种文化的进步吧。
06
都说一年不如一年,但是总会有山回路转的时候。
眼看着村庄越来越衰败,过年没有一个过年的样子,很多人几年都不回来看看老婆儿女,村里劳动人口越来越少,村干部也急了起来。(当然上级更着急。)
某一年春节,村干部把回乡青壮年召集起来说,大家伙都留下来,不要走吧。现在政府搞扶贫工作又大力支援支持农村青年才俊回乡创业,你们在家乡干,一样不比在外地赚钱少,还可以陪陪老婆孩子好好过年过节。
经过村干部苦口婆心的劝导,一开始是有一小部分人留下来了,于是东村的一部分人便留下来在家创业,又可以陪老婆孩子了,第二年留下来的人更多了。
其实可以在家赚钱,过年,没有人会愿意出去,很多时候都是迫于各方面压力。
第三年,第四年基本上没有人出去打工了。东村的农村种植合作社,牛蛙养殖,土蜂养殖,优质大米种植等各方面都做了起来。
到了第六年,很多人都回来了,没有人在愿意出去闯荡了。
过年的时候,又重新请来了唱戏的歌舞团,表演了八天七夜,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到东村一起过年看戏,县里面还专门表扬了东村的发展情况。
张老头依旧是一个人在下面看戏,他已经不需要放牛了。这时是他已经完全老了,白发苍苍,牙齿也快掉光了。
张老头是那个一直默默出资支持村里人留乡创业的,当然你应该知道的,单单是上级补贴远远是不够的。
后来东村修建了自己的文化娱乐场所,还修建了专门的养老院。
东村也然成为了现代化农村的代表。
他在台下笑,笑得合不拢嘴,新的一年又是新的开始,他是多么的开心啊。
年味又回来了,当年的味道没有变。
我在东村的敲锣打鼓声中远了,毕竟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2018-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