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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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儿《故事》专题第六期独立有奖征文：归途
汽车缓缓行驶在熟悉又陌生的乡村公路上，目光所及，落日的余晖洒满山间小径，如同美好的画卷徐徐铺开，每一抹色彩都像诉说着动人的故事。此刻，响响的眼神坚定，握着方向盘的手白皙有力。
岁月更迭，时代变迁。八年前，响响离开家乡时铁定心不再回来。而今，看到那曾在梦里千百次飘落的山间小路，闻到那弥漫着泥土气息的熟悉味道，仿佛有种隔世之感。
一
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夏天，上大三的响响正值暑假。妈妈生病了，躺在炕上呻吟着，村里的赤脚医生已经来过，吃了几天药，也不见好转。
响响看着在炕上辗转反侧的妈妈，心疼地说：“妈妈，我到外面找个出租车，您还是到县城医院看看吧！一直扛着，会更难受的。”
“响响，你放心吧！我的身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妈妈慈爱地看了女儿一眼，有气无力地说。
响响给爸爸打过许多电话，他总说忙。这天早上，好不容易把整天不着家的爸爸盼回来了。响响眼泪汪汪地说：“爸爸，妈妈病得很厉害，咱们把她送到大医院看看吧！”
“一个农村妇女，身体哪有那么娇贵，一会我去县城，给她买点药回来。”爸爸不等响响把话说完，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跨上摩托车就扬长而去。响响回过头来看见妈妈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妈妈，您怎么哭了？有什么事，您说出来，我好替您出主意。”响响吓坏了，妈妈何曾这么脆弱过！
在响响的记忆里，妈妈虽长相平平，话也不多，整天却是乐呵呵的，一脸幸福的模样。妈妈每天除了忙家务，就是下地干农活，为了供自己读书，还种了两亩大棚蔬菜。现在手变得越来越粗糙，脸也变得越来越黑，妈妈却从来没有抱怨过。
“响响，你去村边瞭瞭，你爸走了大半天，怎么还没回来？他骑车太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妈妈现在更加憔悴，但她还在记挂着自己的丈夫。
“妈妈，打个电话给爸爸不是更方便吗？”
“你爸爸骑着摩托车，接电话危险。”妈妈总是处处为他人着想。
“好吧！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响响不想让妈妈太操心，赶忙戴了一顶草帽就往村北头走去。
走出村口不过一里地，汗水已经浸透了响响的衣衫，她停下脚步，向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站在树荫下顿时感觉凉快了一些。她想：在这里等爸爸，不是更好吗？如果有人路过，也好上前打听一下。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或许是因为已到晌午，此时路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响响有些生气：爸爸这是怎么了？难道一点都不顾及生病的妈妈？骑摩托车去县城也不过半小时路程，竟然走了四五个小时。
正在这时，响响看见爸爸骑着摩托车从远处驶来，她向着爸爸来的方向紧走两步。突然间，她愣在了原地，爸爸的摩托车后面怎会坐着一个女人？只见那女人紧紧搂着爸爸的腰身，上半个身子几乎贴在爸爸的背上。仿佛一对热恋的情侣 。
响响惊呆了，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更忘记喊爸爸。当她缓过神来，爸爸的摩托车已经停在村边不远处。
那个女人下了车，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两个新袋子，远远地看上去像是装着新衣服。爸爸拉着女人的手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推了爸爸一把。四下瞅瞅发现没人，踩着高跟鞋，扭着小蛮腰，向前走去。爸爸看着那女人走远了，才骑上摩托车离去。
在那女人转身的时候，响响发现她就是村里有名的李大美，这女人四十出头，保养得当，略施脂粉就能压过村里大多数同龄女人。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想着躺在炕上等着吃药的妈妈，响响握紧了拳头。
响响爸爸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丑事，被女儿看得清清楚楚。
二
那年冬天的一个周末，响响因昨晚在学校附近餐厅打工，收拾完十一点才回宿舍，正在补觉。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连鞋也没穿，就忙着去开门。舍友什么时候离开宿舍的，她根本不知道。
“李响，你爸爸来电话，你的手机关机。他说你妈妈病重，让你赶紧回去一趟。”响响根本没有看到宿管阿姨疑重的表情，只听到妈妈“病重”两个字。
仿佛当头棒喝一般，响响整个人懵了，睡意全无。她胡乱披了件上衣，拿上手机就冲出楼去。
在公共汽车上，响响才想起来给舍友发微信，让她帮自己请假。
接着又急忙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爸爸，我妈妈现在在哪儿？你是否和她在一起？”
“你妈已经不行了，我们刚到家。”对面传来爸爸低沉的声音。
仿佛晴天霹雳般，响响整个人傻了，暑假回学校时，妈妈还送她到车站，这不到半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妈妈怎么会一病不起？
“小响啊！你妈的病是让人给活活气的，你看那个李大美还假惺惺地来吊唁，我真想上去抽她两个耳光，出出心中的恶气。”妈妈的好闺蜜王姨一边哭，一边拉着响响的手不停咒骂着。
“王姨，我上学前妈妈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响响抽噎着问。
响响忽然想起爸爸和李大美去赶集的事，心头一震。当时她知道爸爸欺骗了妈妈，只是苦于收集不到任何证据，她更不敢把看到的事告诉妈妈，担心妈妈被气坏了身体。
在回学校那天的路上，响响小心叮嘱妈妈：“爸爸整天不着家，您一定注意身体，把您的钱藏好了，小心他把钱挥霍出去。”
“你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爸爸是有点懒散，又爱打麻将，不过他终归是你爸爸。”妈妈微笑着看着女儿，没有一丝幽怨。
“你爸爸和李美美的事人尽皆知，只有你一个人蒙在鼓里。你妈不让我告诉你，就是怕影响你的学习。”从回忆中抽回身子，耳边再次响起王姨的痛诉。
“妈妈，我对不起您呀！”响响悲痛欲绝，哭晕在妈妈灵前。
送走妈妈，响响愤怒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恨你！你不要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和那个女人的事与我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你好自为之。”说完响响就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回来过年。
三
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响响躺在被窝里，仿佛有一根针深深扎在她的心坎上，不停地淌血，她无比思念妈妈，更恨爸爸。
响响把所有的不快都藏在了心底。她白天上课，晚上照常去餐厅打工，她用忙碌掩盖了真实的自我。每天像一个陀螺不停地转着，仿佛一旦空下来就无法生活，那纷乱的记忆，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时时困扰着她。就在这种痛苦的挣扎中，她彻底倒下了。
“王明慧，李响这几天怎么了？打她手机一直关机。”慌忙赶路的明慧，被后面突然传来的男声吓住了，回头看，只见帅气的男同学新琦气喘吁吁地径直朝自己跑来。
“响响病了，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叫她去看医生，她也不肯，我和其她舍友都非常着急。”明慧顾不得和男生计较，直接诉说了响响的近况，一边说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响响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宿管阿姨一看到我去你们宿舍楼下，就一个劲地撵我走，你想办法带我去见她。”新琦好不容易逮着响响的朋友，仿佛见到了救星，有些着急地说。
明慧点了点头，面对响响生病，她早已没了主意。
刚到宿舍楼门口，新琦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两步就跨上了楼梯。
“你要干什么？”宿管阿姨大声斥责，只可惜新琦根本没听半句。
明慧生怕节外生枝，连忙跑向宿管阿姨，不停地解释着。
新琦推开宿舍门看到响响的那一刻，瞬间留下了眼泪。
此时，响响瘦弱的身躯正缩在床上，纷乱的长发像杂草一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听到巨大的推门声，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外面的世界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新琦扑上前去，心痛到无法呼吸：“李响，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医院？”
“新琦，你别那么大声，吓着响响。”这时，明慧说通了宿管阿姨，跑上楼来。
“你帮响响换一下衣服，我去叫车，咱们赶紧去医院。”新琦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着急地说。
“新琦你慢点跑，响响好几天不吃东西，她受不了颠簸。”打完电话，新琦背起响响，就向门外跑去。明慧跟在后面，担心地喊着。
“医生，我朋友得了什么病？”等医生给响响做了全面检查，新琦迫不及待向医生大声发问。
“急火攻心，加上严重失眠，长期不好好吃饭，造成营养不良，调理几天就好了。”医生不疾不徐地说。
四
响响病好后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白皙红润的小脸煞白煞白的，没有一丝光泽。以前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带了一丝苦涩。她每天还去餐厅打工，只是话越来越少。
新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想尽一切办法让响响开心，只可惜周末约电影，周日约聚餐都被一一拒绝。他尝试着给响响写文字短信，去打开她的心扉，响响的心就像关了一道闸门，即使他使出浑身解数都走不进去。
直到毕业前一天晚上，响响突然主动约新琦去咖啡馆。新琦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么久都没有一点回声，离别之际难道会突然改变，新琦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
“新琦，感谢你一年来对我不离不弃，更感谢你想方设法逗我开心。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不是你不够好，只是我没有这福气。明天我们就要各奔东西，我会为你祝福，希望你将来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伴侣。”好久之前响响就在寻找机会，对新琦的追求总不能听之任之，只是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终于说出来，感觉轻松了许多。
“响响，自从与你相遇，我的内心再也容不下她人。无论是曾经娇艳如花的你，还是现在郁郁寡欢的你，都不曾改变我对你的心意。今生我愿陪在你身边，我愿为你解除忧烦，我愿为你亲手做饭，我更愿成为你的靠山，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努力给你想要的幸福！”多年的心愿，就算不能达成，新琦也会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
听了新琦真挚地表白，响响趴在桌子上，小声抽噎起来。
新琦把椅子挪到响响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身体，试着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说：“响响，有什么委屈你尽管哭出来。人生如此短暂，咱们要勇敢向前看。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往后的日子，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
响响睁开血红的双眼，看着新琦帅气的容颜，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语言，她想给他一次机会，同时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多年前，我对男女生的爱情没有任何怀疑，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响响第一次向喜欢自己，同时自己也喜欢的男孩，诉说了自己心中的无奈与委屈。
经过这次长谈，似乎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似乎敞开了彼此的心扉。
毕业后，他俩向不同的公司投递了简历，工作也慢慢步入正轨。
“响响，最近新出一部好看的电影，明天一起去看。”新琦最近一直在出差，好久没有见到心爱的女孩，明天周六，他迫不及待给响响打电话。
“非常遗憾，明天公司加班，改天再聚。”对于新琦的热情邀约，加班多日的响响表现的没有那么积极。
“加班总要吃饭，我中午在你们公司楼下餐厅等你。”对于一心扑在工作上，总是忽略自己这个男朋友的女友，新琦怎舍得责怪。
两个人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因为一个住城南，一个住城北，加上新琦总是出差，两个人一个月也见不到几回。
春节前，新琦曾试探着问：“响响，这几年我已经攒了一些积蓄，如果你愿意，我们买一套公寓，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
“你想什么呢？聚少离多不是更有新鲜感吗？”响响地反应并不热烈，新琦只好作罢。为了方便与女友约会，新琦买了一部配置很高的国产汽车。
第二天，新琦早早起床，洗头、刮脸、还换了一套崭新的西装，他要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女友面前。驱车出门，他直奔花店，预订了响响最喜欢的香水百合。
中午十二点，亭亭玉立的响响走出公司。远见她，身姿轻盈而曼妙，就像是春风中摇曳的柳枝，既柔美又不失力量。近看她，肌肤白皙而细腻，仿佛是上好的美玉；她的唇红润而饱满，就像是初晨露珠滋润下的花瓣。望向他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倾城的笑意。
每一次相聚，都无比浪漫唯美。遗憾的是两个人的感情就像那温润的老酒，缺了一点浓烈，无法沉醉，太清醒了，更难逾越。
直到有一天，新琦妈妈着急了：“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谈了这么多年恋爱，也该把女朋友带回家让爸妈瞅瞅，你孙阿姨家的小孙子都上幼儿园了。”
“儿子，婚房爸爸准备好了，你啥时候带女朋友登门？”爸爸也开始说服。
爸？妈一次次地催促，让新琦有些心动。
“响响，我妈让我春节带你回家，交往这么久了咱也把证领了。”新琦微笑着试探。
听到新琦要带自己回家，还说要领证，响响顿时小脸惨白，脑门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响响，你这是怎么了？跟我结婚有这么可怕吗？”看到响响脸上巨大的变化，新琦非常担心，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响响说完转身跑出去。她要好好想想，不能一味逃避。
夜深人静的时候，响响躺在公寓的床上，回忆与新琦交往的点点滴滴。多年来新琦对她一心一意，如今事业有成，对她更是呵护有加，如果将来自己打算嫁人，新琦无疑是最佳伴侣。为什么一提到结婚，自己的内心就会充满恐惧？按说，多年前的往事早已压在心底，自己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一夜无眠，响响真不知道怎么处理？无奈之下，她在网上查到本市一位非常有名的心理咨询师，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第一次走进了咨询室。
在咨询师的引领下，响响逐渐打开了心扉。
当她第三次走进心理咨询室时，咨询师说：“通过自我的探索，你一定看到了原生家庭是如何影响了你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你背负妈妈的命运太久了，现在需要把父母的命运还给他们，我们无权评判与干涉上辈子人的生活，唯一要做的就是活好自己，所以修复好你与父亲的关系，才能真正享受属于你的幸福。”咨询师近乎催眠的语言，让响响流下了热泪。
在咨询师的引领下，响响的内心深处看到了一束光，那束光让她勇敢地面对过去，接受了现实。
看到响响可喜的变化，新琦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婚期临近，响响踏上了归途。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得到世上唯一的亲人能给予她衷心的祝福。
